卫队长罗南的靴子,踏在炼金圣殿底层冰冷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回响。这声音,像一柄小锤,一下一下,敲击在他那根已经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上。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这不是他那身经百战的鼻子闻到的气味,而是他那比猎犬更敏锐的直觉,捕捉到的一种……“异常”。
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除了远处魔能管道规律的嗡鸣,和自己沉重的呼吸,似乎什么都没有。
不。
不对。
还有一种声音。
一种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的……回响。
那声音,不像是金属的摩擦,也不像是岩石的崩裂。它更像……更像某种巨兽在咀嚼骨头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又像是一锅粘稠的、沸腾的浓汤,在锅底发出的、沉闷的“咕嘟”声。
这声音,让他背脊上那道陈年的刀疤,都开始隐隐作痛。
“队长,怎么了?”身后的卫兵,一个刚从军营里调来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年轻人,不解地问道。
罗南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那个通往“废料处理区”的、幽深的拱门。
那里,是整个圣殿最污秽、最黑暗的角落。所有的炼金术士,都对那个地方避之不及,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他们那高贵的、追求真理的灵魂。
但罗南知道,越是肮脏的地方,越容易滋生……麻烦。
“你,留在这里。任何人,不准靠近。”罗南压低了声音,语气不容置疑。
“可是,队长,按照规定……”
“我说的话,就是现在的规定!”罗南猛地回头,眼神如刀锋般锐利。那年轻的卫兵被他眼中的杀气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大声应道:“是!队长!”
罗南不再理会他,独自一人,走进了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区域。
越往里走,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酸腐与能量过载的刺鼻气味就越发浓重。而那种怪异的回响,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它似乎……是从那些通往地底废液渊的巨大管道里传出来的。
罗南走到一根最粗大的管道旁,将耳朵贴了上去。
“咕嘟……咯吱……嘶……”
这一次,他听得更真切了。
那声音里,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满足感?
就好像有一头看不见的巨兽,正在地底深处,享受着一顿丰盛的大餐。
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毫无征兆地窜进了罗南的脑海。
他猛地直起身子,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想起了那些首席炼金术士们,尤其是那个疯子法比安,最近像是在比赛一样,疯狂地进行着各种禁忌实验。而那些实验产生的、极不稳定的“废料”,最终都流向了这里。
难道……
罗南不敢再想下去。他转身,快步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极度不安的地方。他需要证据,需要一个能说服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的、不容辩驳的证据。
他没有去自己的上级那里,他知道,那个脑满肠肥的家伙,脑子里除了薪水和女人的屁股,什么都装不下。
他径直走向了圣殿最深处、也是最被人遗忘的角落——档案室。
档案室里,常年不见阳光,空气中充满了陈旧羊皮纸和防腐药水的味道。档案管理员埃尔姆斯沃斯,一个瘦得像根竹竿、戴着厚厚镜片的老头,正趴在一堆积满灰尘的卷宗里,打着瞌睡。
“埃尔姆斯沃斯!”
罗南那如同洪钟般的声音,吓得老头浑身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罗……罗南队长?您……您怎么来了?”埃尔姆斯沃斯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用一种惊恐的、仿佛看到了食人魔的眼神看着罗南。
对于他这种一辈子都只和故纸堆打交道的人来说,罗南这种浑身散发着血与火气息的军人,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我要查阅所有关于‘废液渊’的原始建造图纸和相关警示文献。立刻!马上!”罗南没有废话,直接下达了命令。
“废……废液渊?”埃尔姆斯沃斯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那……那不就是一个……一个排污管道吗?有什么好查的?那些资料,都……都放在最底下的‘禁忌’书库里,已经几百年没人碰过了……”
“那就把它给我翻出来!”罗南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灰尘都跳了起来。
“是……是!我……我这就去!”
埃尔姆斯沃斯被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跑向了档案室的深处。
罗南站在原地,焦躁地踱着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紧张,但他就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一场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风暴,正在他们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底的最深处,悄然酝酿。
过了许久,埃尔姆斯沃斯才抱着一卷用特殊龙皮制成、上面布满了尘封印记的古老卷轴,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找……找到了,队长……就是……就是这个……”
罗南一把夺过卷轴,粗暴地扯开上面的封印,将其在桌上展开。
卷轴上,是用一种古老的、几乎失传的精灵语,描绘的炼金圣殿最初的结构图。而在图纸的最下方,关于“废液渊”的部分,用鲜血般的红色墨水,写着一段触目惊心的警告:
“深渊乃世界之疮,混沌之脐。切记,凡人之后裔,不可向其中倾倒任何蕴含‘强活性’之魔能,更不可遗弃任何沾染‘灵魂碎片’之造物。否则,汝辈之傲慢,必将以深渊之名,唤醒沉睡于污秽摇篮中之……‘初噬者’。届时,万物皆为其食,世界终将归于……寂静。”
“初噬者……”
罗南看着这个陌生的、却充满了不祥意味的词语,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直冲头顶。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埃尔姆斯沃斯。
“这份警告,圣殿的高层,知道吗?”
“知……知道……”埃尔姆斯沃斯的牙齿在打颤,“在……在一百多年前,这份警告,还是每一个新晋炼金术士的必修课……可是……可是后来,随着圣殿的扩张,随着对力量的追求变得越来越……狂热……这份警告,就……就被当成了……当成了无稽之谈,是……是古代人的危言耸听……”
“无稽之谈?”罗南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群蠢货!一群被力量蒙蔽了双眼的、自以为是的蠢货!”
他抓起那卷古老的文献,转身就向外冲去。他要去最高议会!他要把这份被遗忘了数百年的警告,狠狠地摔在那些大人物的脸上!他要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傲慢与无知,正在将所有人都拖向毁灭的深渊!
“队长!罗南队长!您要去哪里?”埃尔姆斯沃斯在后面惊恐地大叫。
“去敲响那口已经几百年没响过的警钟!”
罗南的回答,如同一声怒吼,在幽暗的档案室中,久久回荡。
然而,当他冲到自己顶头上司——卫戍总管的办公室,将那份血红的警告拍在他面前时,换来的,却是一阵轻蔑的、充满了优越感的嘲笑。
“罗南,我的老伙计,你是不是最近巡逻太累,脑子出问题了?”卫戍总管,一个胖得像头猪、正悠闲地品尝着精灵红茶的男人,甚至没有正眼看那份卷轴一眼,“‘初噬者’?‘污秽摇篮’?这种几百年前的神话故事,你也信?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脚底下那个大粪坑里,还住着一头等着我们去唤醒的恶龙吧?哈哈哈!”
他的笑声,充满了油腻和傲慢。
“总管大人!”罗南的额头上青筋暴起,“我亲耳听到了!从管道里传来的声音!还有能量读数的异常!这绝不是幻觉!”
“声音?能量读数?”总管放下茶杯,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罗南,你是个军人,不是个神神叨叨的牧师。一点能量泄露,一点管道噪音,就能让你紧张成这样?首席炼金术士法比安大人的实验,正在关键阶段,有点能量波动不是很正常吗?难道你要我去为了你那点可笑的‘幻听’,去打扰一位即将为王国带来无上荣耀的天才吗?”
“可是,那份警告……”
“够了!”总管猛地一拍桌子,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罗**南队长!我命令你,立刻回到你的岗位上去!管好你手下的兵,守好你的门!至于那些不该你管的‘神话故事’,就让它烂在档案室里!如果你再敢拿这种无稽之谈来烦我,或者散播任何动摇人心的谣言,我保证,你会立刻脱下这身盔甲,滚回你乡下的农场去喂猪!”
罗南死死地盯着卫戍总管那张肥胖而丑陋的脸,他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根深蒂固的傲慢、不可救药的愚蠢,以及对真相的、刻意的无视。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警钟,敲不响了。
因为那些负责敲钟的人,已经亲手,用黄金和权力,将自己的耳朵,彻底堵死了。
罗南没有再争辩。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总管一眼,那眼神,冰冷得像深渊本身。
然后,他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遵命,总管大人。”
他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岗位,而是独自一人,再次走向了那个黑暗的、通往废料处理区的拱门。
他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但在这份平静之下,却是一股即将爆发的、毁天灭地般的怒火。
既然没有人愿意相信警告,既然所有人都选择沉醉在虚假的繁荣里……
那么,就让他,罗南,一个人,站在这道防线上。
他要亲眼看着。
看着那头被他们亲手喂养大的怪物,从深渊中爬出,将他们所有人的傲慢、愚蠢和自以为是,连同他们的血肉与骨头,一同嚼碎、吞噬!
这将是,他们应得的,最后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