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哑巴在前头引路，跛着的左腿每踏一步都有些发颤，裤管下隐约能看见包扎伤口的布条渗出血迹，想来方才与黑石帮交手时，胳膊上的伤还牵扯着筋骨。李云谦扛着那口铁力木箱子跟在后面，箱子棱角硌得肩头生疼，粗粝的木纹磨得衣料发毛，可他不敢有半分松懈——山雾虽浓得能遮去半人高的灌木，谁也说不准那些手持钢刀的帮众会不会绕到山后追来，方才老哑巴为了护他脱身，已经挨了一刀，绝不能再出意外。
两人沿着山壁根下的小径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脚下的碎石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湿润的腐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前方忽然出现一片齐腰高的低矮灌木丛，枝叶间缠着些枯黄的藤蔓，隐约能看见块歪斜的青灰色巨石，石面爬满深绿苔藓，像是从山壁上硬生生崩落下来的。老哑巴脚步一顿，侧耳听了听身后的动静，确认没有追兵的声响，才快步走过去，枯瘦的手指拨开灌木丛里带刺的枝条，露出巨石侧面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缝隙里黑黢黢的，没有半点光亮透出来，却隐约能闻到一股干燥的土腥味，混着淡淡的松针气息，倒比外头雾里的寒气暖和些。李云谦放下箱子，伸手探了探缝隙边缘，石壁冰凉，指尖能摸到人工凿刻的粗糙痕迹，显然这不是天然形成的裂缝。
“这里面能藏人？”李云谦压低声音问，生怕声音大了惊到远处的追兵。老哑巴没应声，只点了点头，先弯腰钻进缝隙，枯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李云谦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心里正有些发慌，就见一只手从缝隙里伸出来，递出几块干燥的枯草——那草叶干净，没有半点泥土，显然是老哑巴早就藏在这里的，此刻递出来，是在示意里面安全，没有蛇虫鼠蚁。
李云谦松了口气，咬了咬牙，将铁力木箱子抱在怀里。箱子比看着沉，抱在胸前几乎挡住了视线，他只能侧着身子，一点一点往缝隙里挤。石壁上的苔藓蹭得脸颊发痒，尖锐的石棱刮得胳膊生疼，布料被勾出细小的口子，冷风顺着破口往里灌，冻得皮肤发紧。好在箱子不算宽，他调整了几次姿势，总算跟着钻了进去，刚站稳脚跟，就听见身后的灌木丛传来“哗啦”一声轻响——是老哑巴伸手将藤蔓拉回原位，遮住了缝隙入口，彻底挡住了外头的雾气和可能追来的视线。
进了石缝才发现，里面竟是个丈许见方的小石室，头顶有处指节粗的透光孔，微弱的天光从孔里洒下来，像根细细的银线，刚好落在石室中央，勉强能看清室内情形。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松针，踩上去软软的，角落里堆着几个空的陶罐，罐口蒙着蛛网，显然这里很久没人来过，却被老哑巴打理得干净。老哑巴已经将方才递出去的枯草重新铺在松针上，见李云谦进来，便指了指枯草，又指了指他怀里的木箱子，嘴里“啊啊”地轻唤了两声，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什么，又像是伤口疼得发不出大声。
李云谦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是让自己把箱子放在枯草上，免得磨坏了箱底。他依言将箱子轻轻放在枯草上，铁力木与干草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石室里格外清晰。刚直起身，还没来得及揉一揉发酸的胳膊，就听见老哑巴忽然伸出手，紧紧按住他的胳膊。那只手冰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李云谦心里一紧，顺着老哑巴的目光看向石缝入口——方才被藤蔓遮住的缝隙里，隐约能看见外头的雾气晃动，似乎有影子经过。
两人瞬间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只听外面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踩在腐叶上，一步一步靠近巨石。紧接着，有人粗声嘟囔：“那老东西跑哪儿去了？掌柜的吩咐了要活抓，还得拿回那口箱子，要是让他跑了，咱们都没好果子吃！”另一个声音接话，语气里带着不耐烦：“这雾太大了，山后又全是灌木，他腿还受了伤，能跑哪儿去？再往前找找，要是还没有，就回山腰报信！”
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有人用铁棍拨弄灌木的“哗啦”声，那声音离巨石只有几步远，仿佛下一秒就要拨开藤蔓，发现石缝里的两人。老哑巴的手攥得更紧了，另一只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别着把磨得发亮的短刀，刀鞘是普通的木头做的，却被摩挲得光滑，显然是他常用的东西。李云谦也立刻伸手按在腰间的柴刀刀柄上，那刀是出发前赵伯给他的，虽然不如短刀锋利，却足够防身。他的心脏“咚咚”跳得厉害，几乎要撞开胸膛，目光紧紧盯着石缝入口的微光，脑子里飞快盘算：若是真被发现，就先让老哑巴躲在石室深处，自己冲出去缠住追兵，好歹能为老哑巴争取逃跑的时间。
好在那脚步声只在巨石附近停了片刻，就听见刚才那个不耐烦的声音又说：“别在这儿耽误了，前面还有片松林，去那边看看！”随后，脚步声渐渐远去，拨弄灌木的“哗啦”声也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在雾里。两人又在原地僵了半晌，确认外头真的没了动静，才敢慢慢松口气。老哑巴松开按在李云谦胳膊上的手，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气，胸口起伏得厉害，胳膊上的伤口被刚才的动作牵动，疼得他眉头皱成一团，脸色发白，却始终没发出一点声响，只是咬着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李云谦见状，赶紧从怀里摸出块干净的布条——那是之前在山下客栈时，赵伯给他擦汗用的，他一直叠得整齐，放在怀里。他走到老哑巴身边，将布条递过去，又指了指老哑巴胳膊上渗血的伤口，放轻声音说：“我帮你重新包一下吧，刚才的布条已经脏了，免得感染发炎。”老哑巴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又抬头看了看李云谦，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点了点头，慢慢撸起袖子。
伤口比刚才看着更深些，边缘还沾着些泥土和草屑，暗红色的血还在慢慢渗出来，将原本的布条染得发黑。李云谦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旧布条，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老哑巴疼得身子微微发抖，指节攥得发白，却始终没动一下，只是睁着眼，定定地看着石室头顶的透光孔，不知道在想什么。李云谦用布条的一角轻轻擦去伤口周围的脏污，又从怀里摸出一小包草药——那是赵伯临走前塞给他的，说能止血消炎，他一直没舍得用。此刻他倒出一点草药，轻轻敷在伤口上，老哑巴的身子颤了一下，却还是没出声。
包好伤口后，李云谦将剩下的草药递到老哑巴手里，示意他若是疼得厉害，就再敷一点。老哑巴接过草药，小心地揣进怀里，又对着李云谦比划了个“谢谢”的手势——虽然说不出话，眼神里却满是感激。李云谦笑了笑，刚想说“不用谢”，目光就落在了地上的铁力木箱子上。铜锁在微光下泛着冷光，锁芯处刻着个小小的“云”字，他之前没注意，此刻凑近了才看清，心里的疑惑又深了几分：这箱子材质罕见，锁上还刻着字，显然不是普通的箱子，里面到底装着什么，能让黑石帮如此穷追不舍，甚至不惜派这么多帮众进山搜捕？
老哑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慢慢站起身，走到箱子旁，蹲下身轻轻敲了敲箱壁。“笃笃”的声响在石室里回荡，箱子没有任何异样。他又抬起头，指了指头顶的透光孔——此刻天光比刚才亮了些，显然雾正在慢慢散，再指了指箱子，最后做了个“等”的手势，嘴里还“啊啊”地轻唤了两声。李云谦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老哑巴是让他等雾彻底散了，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打开箱子，免得现在开箱动静太大，万一引来了追兵，就再也没机会知道里面的秘密了。
他点了点头，走到石室角落，靠在石壁上坐下，目光落在石缝入口的藤蔓上。外头的雾气似乎更淡了些，能看见藤蔓的影子在微微晃动，心里却忍不住牵挂起赵伯：刚才在山腰分开时，赵伯说要引开黑石帮的主力，不知道他能不能顺利甩开那些人，平安下山？还有山下客栈里的伙计，会不会因为他们的离开而受到牵连？这些念头像乱麻一样缠在心里，让他坐立难安，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摸着腰间的柴刀，盼着雾能快点散，盼着所有人都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