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能救命,也能要命
第三日黄昏,灰口镇的风沙比别处更冷。
改装餐车碾过最后一段碎石路,在断墙残垣间缓缓停稳。
烟囱冒着淡淡的元能白烟,像是一缕不肯熄灭的魂火,在荒芜中倔强地宣告着生命的回归。
陆野跳下车顶,靴底踩进半凝固的辐射泥,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抬手抹了把脸,风沙已在脸颊刻下几道红痕,可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亮。
“阿瘸子,架灶台。”他声音不高,却穿透风沙,“恒温模块接上备用电源,今晚可能要用高火。”
阿瘸子应了一声,佝偻着背开始拆卸车后舱的折叠支架。
大妞则拎着铁皮桶去远处收集干燥的废金属,准备生火引燃。
凌月站在车旁,精神力如蛛网般悄然铺展,扫描着方圆五百米内每一寸土地——这里太安静了,静得不像个废弃小镇,倒像是被刻意清空的祭坛。
陆野没动,只是眯眼望着镇口那片起伏的沙丘。
忽然,他瞳孔一缩。
沙丘顶端,一道人影踉跄而出。
黑袍破烂如纸,左肩贯穿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鲜血早已浸透半身,染成暗褐色。
她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可偏偏没有倒下。
风卷起她的长发,露出一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眉如远山,唇若点朱,哪怕在死亡边缘挣扎,也掩不住那一身与这废土格格不入的贵气。
苏轻烟。
陆野认得这个名字。
不是亲眼见过,而是从系统任务奖励的某份残缺档案里瞥见过——“苏氏集团末代继承人,基因序列特级,‘天变’当日失踪,疑似接触‘原初之汤’后产生神经共鸣现象”。
可此刻,她就站在这里,像从地狱爬回来的亡魂,死死盯着餐车顶部那口正在预热的锅。
“我用全部财富……”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不是用喉咙在说话,而是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换你做一顿……让人忘记痛苦的饭。”
人群骚动。
大妞猛地挡在陆野面前:“疯婆子!你知道做个菜要多少元能结晶?多少食材成本?她拿什么换?一具尸体吗?”
阿瘸子也拄着拐杖上前,满脸警惕。
几个刚加入护卫队的拾荒汉子悄悄摸向腰间的铁管。
陆野却抬手,轻轻按下了他们的武器。
他缓步向前,靴子踩在碎石上发出规律的轻响,像是一步步踏进对方命运的节奏里。
在距她三步处停下,蹲下身,目光落在她脖颈处一道暗紫色纹路上——那不是普通的毒伤,也不是辐射侵蚀,而是一种深层神经蚀变的痕迹,细密如蛛网,隐隐泛着幽蓝微光。
他的呼吸微微一顿。
那一瞬间,记忆翻涌——不是现实的记忆,而是梦里的画面:一碗滚烫的汤,蒸汽升腾中,有个女人在哭,说“我不想记得”,然后一口喝下,双眼骤然失焦,像是灵魂被抽离。
那是系统最初觉醒时,曾在他意识深处闪过的片段。
而现在,眼前的苏轻烟,脖颈上的纹路,与梦中那人颈侧的印记,几乎一模一样。
“你在看‘天变’的烙印?”苏轻烟忽然冷笑,嘴角扯出一丝讥讽,“我父亲临死前也这样看着我。他说……我是活体证据,是他们不敢公开的真相。”
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芯片,嵌着双螺旋纹路,在夕阳下折射出诡异的虹彩。
“这是开启‘基因库·北七区’的密匙。”她声音低沉,“里面有三百二十七种未公开的异能激活方案,有五十二例‘天变’初期幸存者脑域数据……够不够买你一口锅?”
凌月悄然靠近,精神力如细针探出,试图读取她的情绪波动。
可就在触碰瞬间,一股反震之力猛然炸开,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嘴角溢出一丝血丝。
“她体内有封锁机制!”凌月喘息道,“像是被某种高阶元能封印过……不是自封的,是被人强行压制的!”
陆野没回头,依旧盯着苏轻烟的眼睛。
那里没有哀求,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清醒——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顿饭不会让她真的“忘记”,而是会唤醒什么。
所以他忽然问:“你恨吗?”
苏轻烟一怔。
“若真想忘,就不该来找我。”陆野站起身,声音平静如深潭,“你是想记起什么,才要这碗饭。你想确认那段被抹掉的记忆,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风忽然静了。
苏轻烟盯着他,瞳孔剧烈收缩,像是第一次被人看穿骨髓。
陆野转身,对大妞道:“腾出医疗舱。今晚不开市,只做一道菜。”
大妞张了张嘴,终究没反驳,快步走向车厢后部。
他又低声下令阿瘸子:“去西坡挖‘安魂苔’,要带根须的;再找七种香料,越苦越好——我要做【忘忧羹】。”
阿瘸子点头欲走,陆野却又补了一句:“动作快,但别让任何人跟着。这味药,不能见光。”
众人散去,只剩陆野与苏轻烟对峙于暮色之中。
她靠在断墙上,气息越来越弱,可眼神却越来越亮,仿佛即将点燃自己最后的生命之火。
陆野静静看着她,心中却已掀起惊涛。
系统至今未发布任务,这不正常。
每次涉及“天变”相关线索,系统都会立即响应,或奖励,或警告。
可这一次,金色文字沉默如死。
难道……连系统,也在回避这个女人?
他缓缓收回视线,走向厨房舱门,手指在腰间暗袋轻轻一抚——那里藏着一块东西,是昨日完成“龙须煎”任务后,系统奖励的“破障香酥饼”残渣。
据说,那是用S级异兽“幻心鹿”的角粉炼制而成,能短暂瓦解精神屏障。
他没打算现在用。
但今夜这锅【忘忧羹】,若真要触及她被封印的记忆……或许,需要一点“催化剂”。
夜幕降临,餐车厨房封闭。
陆野取出那块残渣,指尖碾碎,混入刚榨出的安魂苔汁液中。
墨绿的液体顿时泛起一圈诡异的银晕,缓缓沉淀,析出微量晶体,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童年灶台边的甜糯,又像是深渊底部传来的低语。
他盯着那滴液体,眸光幽深。
这一晚,不只是救人。
更是……叩门。
夜幕如墨,倾泻在灰口镇残破的轮廓上。
改装餐车蜷缩在断墙之间,像一头蛰伏的铁兽,唯有厨房舱内透出一点昏黄光晕,映着陆野低垂的眼帘。
他指尖碾碎那块“破障香酥饼”残渣,银灰色粉末簌簌落入墨绿的安魂苔汁液中,刹那间,液体泛起一圈圈诡异的涟漪,仿佛有无形之手在搅动命运的漩涡。
一缕香气悄然逸散——不是寻常辛香,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像是童年冬夜里母亲熬煮米粥的暖意,又夹杂着某种深渊般的悲恸回响。
就在这时,系统界面骤然炸开一道猩红警告:
【检测到高浓度‘悲鸣鹿心血’残留信号】
【任务触发:采集S级异兽‘悲鸣鹿’之心血一滴,制成‘忘忧羹’(c级)】
【说明:非活体猎杀,仅限自然陨落后收集】
【奖励:《凝神诀》(地阶中段)、‘梦境回溯粉’x3】
【失败惩罚:精神识海震荡72小时】
陆野瞳孔微缩,目光死死盯住“自然陨落”四字。
他笑了,笑得极轻,却藏着刀锋般的决断。
“原来不是让我去杀……而是让我去祭。”
这世上能自然陨落的S级异兽,万中无一。
它们要么战死,要么被围剿,极少有寿终正寝者。
可偏偏,系统给出了这条路径——意味着,今夜必有一头悲鸣鹿,将走完它最后的宿命之路。
他抬头望天。
乌云不知何时已聚顶,压得极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金属锈蚀般的腥气——是元能潮汐前兆,更是生命消散时引发的能量共鸣。
“要来了。”凌月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她盘膝而坐,额头渗汗,精神力如蛛丝般探向远方,“有强大的意识正在崩解……带着哀伤,很深的哀伤,像……像整片大地在哭。”
陆野抓起防水斗篷,动作干脆利落。
他没多言,只留下一句:“守住厨房,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苏轻烟。”
话音未落,人已冲入雨幕。
酸雨噼啪砸落,腐蚀着地面,腾起淡淡白烟。
风卷着沙砾抽打脸颊,可他脚步不停,循着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哀鸣前行——那不是声音,而是灵魂震颤的频率,唯有与食神秘法共鸣者才能感知。
三里外,枯林深处。
一头通体雪白的巨鹿静静卧于焦土之上,双角布满裂纹,宛如破碎的星辰。
它早已闭目,四肢冰冷,唯有一缕微弱的心跳,仍自角根处缓缓渗出一滴殷红血珠,晶莹剔透,竟不被酸雨所侵。
陆野跪下,双手捧出玉瓶,小心翼翼承接那一滴心血。
就在血珠落入瓶中的瞬间,整片荒原仿佛静了一息。
紧接着,林间光影浮动,一道半透明的身影浮现——正是悲鸣鹿的残魂。
它没有咆哮,没有怨恨,只是静静地望着陆野,眼中流淌着跨越物种的了然与托付。
然后,它缓缓点头。
如同老友重逢,临终托梦。
光点纷飞,消散于风雨之中。
陆野握紧玉瓶,指节发白。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滴血,心头忽然涌上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漫天火雨,城市崩塌,一个身穿白袍的女人抱着婴儿站在实验室中央,轻声说:“愿你忘记这一切,活得像个人。”
他猛地闭眼。
“原来你也记得味道。”他喃喃道,声音淹没在风雨里。
归途寂静,唯有脚步踏碎水洼的声响。
身后,枯林化作一片死寂。
前方,餐车炉火未熄,锅中清水翻滚,似在等待那一滴能唤醒记忆的血——也似在等待一场撕裂真相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