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之镇的阴影,沉重地压在薇奥菈心头,让她此后的行进愈发沉默。瑟维斯依旧走在前方,步伐稳定,仿佛那夜的骚动与随后的反思从未发生。她们刻意远离人烟,折向更加崎岖难行的山区,仿佛想用物理的隔绝来远离那些纷繁复杂的痛苦与抉择。空气变得清冷稀薄,林木逐渐被裸露的岩石和低矮的灌丛取代。
然而,一种新的、不同于自然威胁的不安,开始如影随形。
最初是瑟维斯先察觉的。她的脚步在某次跨越溪涧后,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拍,目光似无意般扫过对岸一块被苔藓半覆的岩石。岩石本身并无异样,但旁边一丛不起眼的灌木,有几根新折断的枝桠,断口朝向他们来时的方向,角度有些刻意。她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前行,但那双深邃眼眸里的平静之下,仿佛有更细微的星点在流转。
此后,类似“偶然”的痕迹开始增多。一次在翻越山脊时,瑟维斯的目光投向远处另一座山峰的侧面,那里有一瞬间闪过一点极其微弱的、不似自然反光的亮点,旋即消失。又一次,她们在一条狭窄的谷道中,与一队看似采药的樵夫擦肩而过。那些樵夫沉默寡言,背着沉重的柴捆,低头赶路。但瑟维斯的视线掠过其中一人的草鞋边缘——那里沾着的泥土颜色和质地,与他们声称来自的山谷方向不符,反而更接近一日前她们经过的一处隐秘岩坡。
薇奥菈也渐渐感到了异样。并非清晰的敌意,而是一种被无形视线轻轻拂过的、令人脊背发凉的感觉。如同林间暗处有不止一双眼睛,隔着距离,冷静而耐心地观察、记录。她的竖瞳在无人时警觉地扫视四周,银鳞下的感官提升到极致,却只能捕捉到风声、虫鸣,以及那份挥之不去的、被窥伺的寒意。
瑟维斯对此没有任何解释,只是行进的路线变得更加飘忽,时常毫无征兆地改变方向,钻进密林或绕行险峻的岩壁,利用她对地形和“安全路径”近乎本能的洞察力【避世行走】。薇奥菈紧紧跟随,心中那根弦也越绷越紧。
这天午后,她们在一处山泉旁稍作休整。泉水清澈冰冷,薇奥菈俯身掬水,试图洗去脸上些许疲惫。瑟维斯则靠在一块背阴的岩石上,闭目养神,红发垂落,看似放松,但薇奥菈注意到她的指尖偶尔会轻轻敲击岩石表面,节奏微妙。
一个身影从林间小径转出,朝着泉水走来。是个约莫五十来岁的男子,面容清癯,穿着一身半旧青布长衫,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药箱,一副风尘仆仆的游方郎中模样。他看到泉边有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和善的笑容,点头致意。
“两位娘子也在歇脚?这山泉清冽,正好解渴。”郎中边说边放下药箱,自顾自地蹲到泉边另一侧,取出水囊灌水。他的动作自然,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薇奥菈沾湿后更显光泽的银发,她以斗篷略微遮掩鳞甲,但发色难以完全隐藏,以及瑟维斯那头即使在阴影中也异常醒目的红发。
“这年头不太平,两位娘子孤身在外,实在勇气可嘉。”郎中灌满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像是随意攀谈起来,“看二位风仪不俗,不似寻常人家,不知是访亲还是……”
“路过。”瑟维斯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目光平静地看向郎中,只吐出两个字,语气淡漠得没有任何接话的余地。
郎中笑容不变,似乎毫不介意瑟维斯的冷淡,视线转向正在擦拭脸颊水珠的薇奥菈:“这位娘子的气色……嗯,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山野多瘴气,若是身体有何不适,老朽略通医术,或可……”
“我们很好。”薇奥菈打断他,声音清冷,竖瞳中带着戒备。她本能地不喜欢这个人看似和善却过于探究的眼神。
“哦,那便好,那便好。”郎中点点头,收拾起药箱,却又不经意似的问道,“前两日听说西边山里有异象,银光闪烁,还有人说见了龙影……呵呵,乡野传闻,不足为信。不过两位一路行来,可曾见过什么奇景怪事?”
龙影?薇奥菈心中警铃大作。她与瑟维斯对视一眼,瑟维斯眼中那片深邃依旧平静,但薇奥菈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冷意。
“未曾。”瑟维斯站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吧。”
薇奥菈立刻跟上。那郎中也未再纠缠,只是背起药箱,目送她们迅速没入山林深处,脸上的和善笑容慢慢收敛,眼神变得锐利而深沉,低声自语了一句:“红发……银鳞……果然非同一般。”
夜幕降临,她们在一片背风的石崖下找到了过夜的地方。石崖上方有凸出的岩层遮挡,下方是一片相对干燥的沙地,颇为隐蔽。连日的警觉和绕行使两人都有些疲惫,薇奥菈靠着一块岩石,闭目养神,但精神却不敢完全放松。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只有山风掠过石隙的呜咽。
几道比夜色更深的影子,如同鬼魅般从石崖上方的岩层边缘滑落,落地无声。他们全身包裹在紧身的黑色夜行衣中,头脸蒙住,只露出一双双精光闪烁的眼睛。动作协调划一,显然训练有素。他们手中持有的并非寻常刀剑,而是形状奇特的短刃,刃身隐隐有暗刻的纹路,在微弱的天光下流转着不祥的微光。其中两人还携带着看似罗盘和短杖的器物。
他们的目标明确——径直扑向似乎正在沉睡的薇奥菈!动作迅猛如豹,短刃带着破风声直刺她的要害,角度刁钻,封锁了所有闪避空间。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薇奥菈身体的刹那,她猛地睁眼,竖瞳在黑暗中迸发出银色的锐芒!没有时间思考,本能驱使下,残存的梦境权能瞬间爆发——【梦境具现】!
一层看似轻薄、却带着水晶般质感的银色屏障,以她为中心骤然展开!不是全方位的护盾,而是精准地出现在数柄短刃的刺击轨迹上。
叮!叮叮!
清脆的撞击声接连响起,如同打在了坚不可摧的琉璃上。黑衣袭击者只觉得一股柔韧而强大的反震力传来,虎口发麻,攻势为之一滞。他们眼中闪过惊异,但训练有素,毫不慌乱,立刻变招。手持罗盘者迅速转动指针,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黯淡的黄光射向银色屏障;持短杖者则将杖尖对准薇奥菈,一股阴冷的气息弥漫开来,试图干扰她的精神。
这些手段,显然超出了普通武艺的范畴,带有明确的、针对“异常”存在的压制意味。
薇奥菈心中一沉,对方果然有备而来。她维持着屏障,试图调动力量反击,但接连的消耗和对方那专门克制性的器物让她感到力不从心,银色屏障开始微微波动。
就在这时,瑟维斯动了。
她并未像薇奥菈那样直接动用力量对抗。她只是从原本休息的地方站起身,红发在夜风中纹丝不动。她的步伐看似随意,却以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轻轻踏出几步,绕到了石崖下一处看似普通的凹陷阴影旁。
紧接着,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几名配合默契、正要发动第二轮更凌厉合击的黑衣人,动作忽然出现了瞬间的不协调。持罗盘者的黄光莫名其妙偏了一丝,照在了同伴的脚边;持短杖者酝酿的阴冷气息似乎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方向诡异的风扰乱;正面强攻的两人,脚下的沙地似乎微妙地滑动了一下,让他们蓄势待发的一击出现了细微的迟滞。
就是这瞬间的、微不可察的混乱,打乱了他们精密的配合节奏。【避世行走】的能力,在瑟维斯手中,化为了最精妙的战场干扰艺术——她并非改变地形或直接攻击,而是利用对“安全”与“危险”、“顺畅”与“阻碍”的极致洞察,引导环境中的微小因素,在最关键时刻产生放大的效果,仿佛命运本身在给袭击者使绊子。
薇奥菈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她低喝一声,维持的银色屏障猛然向外一扩,并非攻击,而是将挤在最前面的两名黑衣人稍稍推开。同时,她身影疾退,银光一闪,试图拉开距离。
黑衣袭击者们迅速重整,但经过刚才的诡异干扰和薇奥菈的摆脱,合围之势已破。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在评估形势。瑟维斯依旧站在那片阴影旁,平静地看着他们,月光偶尔照亮她完美而淡漠的脸庞,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仿佛两个无底的漩涡。
短暂的僵持。风声鹤唳。
最终,似乎是领头的黑衣人做了一个手势。几人毫不犹豫,如同来时一样迅捷无声,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石崖上方的黑暗之中,撤退得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危机暂时解除,但石崖下的气氛并未轻松。薇奥菈微微喘息,维持梦境具现消耗不小,银鳞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她看向瑟维斯,眼中带着后怕和疑问。
瑟维斯走到那些黑衣人短暂停留过的地方,俯身仔细观察沙地上的足迹和某些器物留下的细微痕迹。她拾起一小片从某个黑衣人身上掉落、未被察觉的黑色布料碎片,边缘绣着极其微小、复杂的暗红色纹样,非花非兽,透着一股古老而隐秘的气息。
“不是寻常盗匪,也不是官府的人。”瑟维斯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们的装备、配合、尤其是那些专门针对非人存在的器物和手法……像是某个有古老传承、专门处理‘异常’事务的秘密结社。”她将布料碎片递给薇奥菈,“我们,或者说,你,已经引起了不该引起之人的注意。平静的流浪,恐怕要告一段落了。”
薇奥菈接过碎片,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那暗红色的纹样在月光下微微反光,如同干涸的血迹。她想起白日里那个游方郎中探究的眼神,想起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的袭击和那些奇异的器物。
追踪者已经现身,目的不明,手段专业。她们的行踪不再隐秘,前路除了乱世的苦难与命运的纠葛,又多了一重来自暗处的、针对性的威胁。夜色深沉,山风更冷,吹拂着两人凝重的面容。薇奥菈握紧了手中的布料碎片,银色的竖瞳中,除了疲惫,更多了一份面对未知敌意的锐利锋芒。瑟维斯则望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红发如血,眼眸深处那片倒映命运的星河,仿佛有新的、代表“追踪”与“冲突”的丝线,正在悄然延伸、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