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之中，一声低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笑声响起。
是李莲花。
他低着头，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抖动，那笑声越来越响，却比哭更令人心头发冷。
“哈哈哈……‘难说’……好一个‘难说’……”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再无半点水光，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赤红，死死钉在昊辰脸上。
“柏麟帝君，”他开口，声音很轻，却冷得掉渣，“您这歉道得可真值钱。拿我的璇玑去填你千年的窟窿？”
他往前一步，明明修为低微，气势却像要拖着所有人下地狱：“‘还他自由’？‘弥补万一’？哈！”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您这‘自由’还得真彻底，连我媳妇一块儿还了！‘弥补’？把我媳妇补进去当利息是吧？！”
“李莲花！”昊辰脸色一沉。
“怎么？又要拿‘大局’压我？”李莲花半步不退，声音陡然拔高，“去你娘的大局！去你娘的苍生！”
“怎么？我说错了吗？！”李莲花猛地挥手指向结界裂缝，“你看看！看看你干的好事！你亲手造出一个‘她’，给了她生命，让她会笑会哭，会拉着我的手喊‘莲花花’！”
他指着昊辰，手指因愤怒剧烈颤抖：“你为了大局，把罗喉计都变成女人！现在为了心里好过，又把我媳妇变成男人还给他！全天下的男女活该被你搓扁揉圆？你他娘当自己是谁？女娲都没你能折腾！”
昊辰身形剧震，脸色惨白。
“少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李莲花眼泪混着血往下淌，“你道歉？拿嘴皮子翻两下就想换我媳妇回来？脸怎么这么大！”
“还‘不求宽恕’？你根本不配！”他狠狠啐了一口，“罗喉计都恨你恨得对！活该！”
“现在好了，”他惨笑着，目光钉在昊辰脸上，“你最‘得意’的作品，你最‘愧对’的挚友，变成一个人了！还是男的！惊不惊喜？你当年造的孽，结出个魔煞星媳妇！哈哈哈……”
笑声癫狂又凄凉。
“柏麟！”笑声骤停，李莲花的脸冰冷狠绝，“我不管你是谁。一句话：把我媳妇，完完整整还给我！”
他往前逼了一步，一字一顿：
“否则，你最好祈祷你那‘挚友’别出岔子，‘三界太平’别出错。不然，我爬也要爬到你面前，亲口告诉你——”
他顿了顿，语气淬毒般轻柔：
“你这辈子，做神失败，做人不会。你活该孤独万年，众叛亲离。所有你想守的，都会以最惨的方式离开。这就是你的报应。”
话音落下，秘境死寂。
漆木山魂体张着嘴，光晕凝固。
笛飞声手臂微紧。
褚磊等人大气不敢出。
昊辰如被冰封。
许久。
“咳咳……”漆木山魂体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试图缓和这凝滞到恐怖的气氛，“徒、徒儿啊……那个……骂得好……啊不是，是骂得……呃，很对！但是咱们……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哈……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笛飞声也适时上前半步，挡在了李莲花和昊辰之间总结道：“认清现实，是变强的第一步。”
李莲花身体晃了晃，脸上只剩下无边的疲惫和空洞。
芩婆立刻上前扶住他，心疼得直掉泪。
就在这时，漆木山的魂体又飘到李莲花身边，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小声”嘀咕：“相夷啊，往好处想。这说明啥？说明你媳妇根基深厚啊！原身是修罗界至尊！”
“这身份，这来历，不比什么公主郡主厉害多了？虽然现在暂时……呃，出了点性别上的小状况，但好歹是原装正主的一部分回来了嘛！总比找个赝品强，对吧？”漆木山认真劝。
漆木山话音未落，一旁的褚磊像是终于从世界观崩塌中找到了一个奇特的逻辑支点，他深吸一口气，神情肃然地转向李莲花，沉声道：“贤婿……嗯，李莲花。”
“此事虽过于……离奇，但细究起来，璇玑既是魔尊重塑之身，如今魔尊心魂归位，其性……虽变，其人……仍在。你与璇玑之情，天地可鉴。若……若璇玑真就这般了，”
褚磊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艰难的决心，用力一挥手，“这女婿，老夫也认了！男……男的又如何？总归是老夫的孩子！”
“对对对！”褚玲珑也如梦初醒，赶紧点头附和，试图安慰妹夫，“妹夫你想啊，不管妹妹现在是男是女，她（他？）都还是我们家的人啊！还是我妹妹！你……你俩感情那么好，这才是最重要的，对吧？性别……性别不是问题！”
李莲花：“……”
他本来只是心塞，现在只觉得心口被连着扎了好几刀，还刀刀都在提醒他那个无法回避的现实——他媳妇，可能真的要以男人的身份过下去了。
漆木山的安慰是荒诞，褚磊父女的“认可”简直是把他往绝路上推。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吐槽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下一脸木然。
笛飞声倒是点了点头，罕见赞同：“此言有理。强者为尊。魔界至尊的躯体和力量根基，确实非同凡响。李相夷，你这次……眼光很独到。” 他说得一本正经，仿佛在评价一件绝世神兵。
昊辰终于忍无可忍，清咳一声，打断了这越来越歪的讨论：“……当务之急，是找到罗喉计都，稳住他的情绪，避免他因千年积怨做出不可挽回之事。同时……”
“需想办法将璇玑的灵识唤醒，与罗喉计都的心魂达成平衡或分离。”
他看向李莲花，目光严肃：“李莲花，你身负璇玑的本源之力，与她羁绊最深。或许……你是唤醒她的关键。”
李莲花靠在芩婆身上，眼神依旧空洞，仿佛没听见。
就在昊辰以为他不会再有反应时，李莲花却突然低低地开口了，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怎么唤醒？”
昊辰沉默片刻，道：“罗喉计都的心魂被囚千年，心绪也最是激荡不稳。璇玑的灵识虽被压制，但与你羁绊极深，这是唯一可能扰动他、唤醒她的契机。”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仙长，您这法子，有用吗？而且，就算叫醒了，然后呢？两个魂，一个身子。谁走？谁留？”
这问题太尖锐，太残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昊辰闭了闭眼：“我不知道。”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李莲花的心脏。
他脸上的疲惫和空洞，如同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骂也骂了，疯也疯了。
他的璇玑，还在那里，等着被唤醒，或者……等着被遗忘。
他站直了身体，推开了芩婆搀扶的手。手指无意识地擦过心口，那里空落落地发疼，曾有的温软仿佛已成前尘幻梦。
目光重新看向昊辰时，里面没有了怨恨，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重复了那个问题，声音平静得可怕：
“仙长，我该怎么做？”
破碎的秘境中，风声呜咽。
所有的目光都钉在那道孤绝的青衫身影上，等待着一个注定艰难的答案。
无论前方是魔尊的怒火，还是天帝的阴谋，或是更多匪夷所思的真相。
他都要把他的小战神，找回来。
哪怕，要与魔尊为伴。
哪怕，希望渺茫如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