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阳光正好。
对江州这座快节奏的城市来说，周末的早晨难得有些懒散。
高新区书记的公寓里，秦川却没有休息的意思。他站在穿衣镜前，脱下那身深色中山装，换上一件普通的灰色连帽卫衣，下面是一条牛仔裤，脚上蹬着一双耐克运动鞋。
最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副黑框平光眼镜戴上，又扣了顶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
镜子里，平日里那个威严的年轻书记不见了，只有一个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书记，您真要……一个人去？”
萧阳已经在楼下等了快半小时，接到秦川的电话时，他整个人都愣了。他还以为秦川会像昨天一样，召集所有部门开个紧急会议，再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可他没想到，秦川选择亲自去看一看。
“开会有用吗？”秦川坐进一辆大众朗逸的副驾驶，这是萧阳的私家车。他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声音平静，“马卫国那群老油条，早就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玩烂了。我今天就是在会上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下了会，他们该怎么拖，还是怎么拖。”
“对付这种滚刀肉，你得亲手攥着他的把柄，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刀把他那身厚皮给片下来，他才会真的知道疼。”
萧阳从后视镜里看着秦川平静的侧脸，心里一阵佩服。这位年轻的领导，思考问题的方式总是这么直接，又这么有效。
他不再多问，一脚油门，汇入了前往高新区行政服务大厅的车流中。
……
上午十点，行政服务大厅。
外面车水马龙，这座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办事大厅，此刻却安静得有些反常。
秦川和萧阳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大厅里灯火通明，暖气开得很足，但就是没人办事。前来办事的企业代表三三两两的聚在休息区的沙发上，一个个愁眉苦脸，小声的抱怨着。
而本该忙碌的几十个办事窗口，却是一片安静。
国土局、环保局、建设局这几个核心窗口，更是空无一人。窗口里面的办事员们，状态各不相同。有的坐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有的干脆趴在桌上，睡得正香；还有个年轻的，正低着头，全神贯注的用手机刷着短视频，嘴角时不时咧开，发出一两声憋不住的傻笑，然后又迅速抬头，警惕的看一眼四周，再继续埋头傻乐。
社会保障窗口那边，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姑娘，制服衬衫似乎小了一号，紧紧地绷在身上。她正低着头，假装在整理文件，实际上却是在用手机屏幕当镜子，小心翼翼的检查着自己的眼线有没有花掉。那专注的神情，好像确保自己的妆容完美才是最重要的工作。
秦川的目光从这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眼神越来越冷。
这就是马卫国搞的非暴力不合作。
杀伤力不大，但侮辱性很强。
“妈的，这帮孙子，就是故意的。”萧阳跟在秦川身后，压低了声音，气得牙痒痒，“书记，要不我……”
秦川抬手制止了他。他径直走到休息区，在一个空沙发上坐下，像个普通的办事群众一样，听着旁边几个企业代表的抱怨。
“别等了，老王，没用的。”一个穿着夹克的中年男人，对身边的人唉声叹气，“我昨天就来了，从早上八点半等到下午五点，连个号都没排上。”
“怎么会？我上个月来，办事效率还挺高的啊？”
“嗨！你还不知道？新来的秦书记搞新政，得罪了环保局的马王爷。现在整个高新区都传遍了，不给一家叫通达咨询的公司交点买路钱，马王爷的门，周末谁也别想进。”
“通达咨询？”
那个姓王的代表一脸茫然。
“嘘……小点声！”另一个看起来消息灵通的人，立刻凑了过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这通达咨询，法人代表是马局长的小舅子！说白了，就是个收过路费的。你想让项目审批快？行啊，先去他那花个十几二十万，做个业务梳理。不然，就你那材料，能给你挑出八百个毛病来。”
秦川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对身旁的萧阳淡淡的说了一句：
“走吧，去排个队。”
国土局审批窗口前。
秦川面无表情的走到队尾，前面只有两个人。他安静的等着，像一个有耐心的猎人。
轮到他时，他走到窗口前，轻轻的敲了敲防弹玻璃。
“咚，咚，咚。”
窗口里，那个之前还在刷短视频的年轻办事员，被这突如其来的敲击声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的收起手机，不耐烦的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一眼秦川，看他穿着普通，立刻又摆出一副爱搭不理的死人脸。
“干嘛？有事说事，没事别挡着后面的人。”他瞥了一眼秦川身后空无一人的队伍，又补充了一句，“哦，后面也没人……那你有事快说，我这忙着呢。”
秦川没理会他的态度，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缓缓开口：
“你好。”
“我是来办事的。”
“我想找你们……马卫国局长。”
那名办事员原本还靠在椅子上，听到这句话，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的坐直了身体。他眯起眼睛，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戴着帽子和眼镜的年轻人，语气里充满了警惕和一丝轻蔑。
“找我们马局长？”他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谁啊你？我们马局长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有预约吗？有市里领导的批条吗？”
他上下打量着秦川，脸上的鄙夷更重了。
“什么都没有？那你来捣什么乱。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耽误我……办公。”
“我再问一遍，”秦川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他镜片后的眼神已经冷得吓人，“他在哪儿？”
这股无形的压力，让办事员心里莫名的一慌。但他仗着自己是马卫国的亲信，又仗着这里是自己的地盘，气焰反而更嚣张了。
他“霍”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指几乎要点到秦川的鼻子上。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吧？我说了，马局长不在。有事下周一再来。再在这纠缠，我可叫保安了。”
“是吗？”
秦川缓缓的抬起手，摘下了头上的棒球帽和那副黑框眼镜。
当他那张年轻、平静，却又熟悉的脸，清晰的出现在办事员面前时。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办事员脸上的嚣张和愤怒，瞬间僵住了。他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滚圆，脸迅速变得惨白。
他手指僵在半空，浑身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秦……秦……秦……”
他“秦”了半天，也没能把那个称呼叫出来。
“扑通！”
他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手里的手机没拿稳，“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屏幕瞬间四分五裂。
“鬼……鬼啊……”
这声变了调的惊叫，让安静的大厅瞬间炸开了锅。
“怎么了？怎么了？”
“那不是……那不是秦书记吗？”
“我操！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消息，以国土局窗口为中心，迅速传遍了整个大厅。
那些原本还在打瞌睡、玩手机、发呆的办事员们，一个个像是屁股底下被安了弹簧，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整个行政服务大厅，在短短十秒钟内，气氛陡然剧变。
前一秒还死气沉沉，下一秒就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键盘的敲击声，打印机的轰鸣声，电话铃声和工作人员突然热情的应答声，瞬间响成一片。
所有人都坐得笔直，对着面前的电脑和文件，装出一副拼命工作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却不住地向着秦川那边瞟去，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不安。
那个还在补妆的年轻姑娘，吓得手一抖，口红直接在脸上划出了一道刺眼的红印。
秦川没有理会身后的骚动，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那个已经吓傻了的年轻办事员身上。
“愣着干什么？”
秦川看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声音不大，却冰冷刺骨。
“打电话。”
“告诉你们马局长，让他滚过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