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
阳光透过江州高新区行政服务大厅的玻璃幕墙，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照得整个大厅明亮又空旷。
秦川推行7x24小时工作制的第一个周末，他特意起了个大早，早饭都没吃，只带着秘书方雅，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这里。
他想亲眼看看，自己推行的新政策效果怎么样。
方雅今天穿了一身米白色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显得既干练又温婉。她踩着不高不矮的跟鞋，紧跟在秦川身后半步，手里抱着笔记本，神情比秦川还要紧张。
走进大厅，眼前的一幕让方雅暗暗松了口气，秦川的眉头却微微一挑。
大厅里灯火通明，各个窗口的电子屏都亮着，工作人员也都穿着制服，端坐在自己的岗位上，看上去一切正常。
“秦书记，您看，大家都还是响应号召的。”方雅小声在秦川耳边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欣慰。
秦川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扫了一圈。
但秦川很快就看出了问题。
大厅里的人，确实都在。但他们的状态很不对劲。
有的窗口前排着几家企业代表，办事员却慢悠悠地喝着茶，对着一份文件翻来覆去地看，好像上面能开出花来。另一些没人的窗口，办事员就撑着脑袋，眼神发直的看着天花板，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整个大厅很安静，没人吵闹，没人喧哗，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消极怠工的气氛。
这是一种更聪明的抵抗方式。
他们不顶撞，不缺勤，就是用这种“合规”的拖延，让你挑不出任何毛病，却能把事情彻底搞黄。
“去环保局的窗口看看。”秦川的脸色沉了下来，径直朝着大厅最里面的一个窗口走去。
方雅心里一紧，快步跟上。她知道，环保局，是马卫国的地盘。
还没走到窗口，秦川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急得额头冒汗。
是王雅派来的项目代表，张萱。她穿着一身职业套装，妆容精致，显得十分干练。
但此刻，这位平日里的女强人，却被窗口里一个年轻的办事员，拿捏得毫无办法。
“同志，我求您了，这份环评补充材料我们连夜就改好了，您看是不是能……”张萱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恳求。
窗口里那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办事员，头也没抬，只是拿过文件，慢悠悠的翻了两页，然后推了回来，语气平淡，却透着不耐烦。
“不行。”
“为什么？”张萱急了，“我们完全是按照您的要求修改的，每一个字都……”
“格式不对。”办事员打断了她，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你看，我们局里有规定，补充材料的标题，必须用三号黑体。你这个，是小三号。差了半个字号，就是不规范。不规范，就得打回去重做。”
“就因为这个？”张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气得脸颊泛红，呼吸也急促起来，“就因为一个字号？同志，您知道我们这个项目，耽误一天会造成多大的损失吗？”
“损失是你们公司的，流程是局里的。”办事员靠在椅子上，双手一摊，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规定就是规定，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按规定办事。”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直接把张萱剩下的话全堵了回去：“再说了，这么重要的文件，我也做不了主。必须得我们马局长亲自审阅签字才行。不过嘛……今天是周末，马局长有私事要处理，手机也关机了，我们谁也联系不上。您啊，还是等下周一再来吧。”
这一番话，把用规矩刁难人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
张萱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她知道，对方就是故意刁难，但每一个理由都踩在程序的红线上，让她有力无处使。
“秦……秦书记！”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身后的秦川，像是看到了救星，惊喜地叫出声来。
那个原本还一脸傲慢的办事员，听到“秦书记”三个字，身体一僵。他抬起头，当看清秦川那张冰冷的脸时，吓得手里的保温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热水洒了一地。
“秦……秦秦秦……书记！”他结结巴巴，脸都白了。
秦川没有理他，只是拿起那份被退回的文件，看了一眼那个荒唐的小三号标题，然后又看了一眼窗口玻璃上贴着的“马上就办”四个鲜红大字，冷笑一声。
好一个马上就办。
好一个按规矩办事。
……
与此同时，江州西郊，一处名为“云水间”的高档农家乐里。
人工湖边，几顶白色的遮阳伞下，几个中年男人正悠哉地坐在躺椅上垂钓喝茶，十分惬意。
为首的，正是环保局局长，马卫国。
他穿着一身休闲服，戴着墨镜，手里握着一根碳素鱼竿，身边的小桌上，紫砂茶壶正冒着热气。
“老马，你这招非暴力不合作，玩得高啊！”旁边一个被秦川免职的处级干部，谄媚地递上一支烟，“我听说，今天一大早，那小子就跑去服务大厅视察了，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脸都绿了！”
“哈哈哈哈！”马卫国得意地大笑起来。
他接过烟，惬意地吸了一口，吐着烟圈，语气里满是不屑：“一个毛头小子，真以为读了几天文件，就能跟我斗？他也不打听打听，我马卫国在江州混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穿开裆裤呢！”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手下发来的“工作汇报”短信，脸上的冷笑更深了。
“就这么拖着，理由给我找得专业点，让他挑不出毛病！”他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然后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哼着小曲，悠悠地说道：“我倒要看看，他秦川一个黄口小儿，除了干瞪眼，还能把我这快退休的老头子怎么样？”
在他看来，这场较量，他已经赢定了。
秦川再强势，敢公然破坏组织程序吗？他不敢。
只要自己咬死了“按规矩办事”，秦川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来来来，喝酒喝酒！别让那小子的事，坏了咱们的雅兴！”
……
夜色深沉。
高新区管委会大楼顶层，书记办公室的灯依然亮着。
秦川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快一个小时，一动不动。
白天服务大厅发生的事，已经传遍了高新区，甚至传到了市里。所有人都在背后议论，说这位年轻书记在上任后的第一次交锋中就吃了瘪。
“嗡……”
桌上的加密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名字——王雅。
秦川走过去，接起电话。
“我的秦大书记，现在火气是不是很大呀？”电话那头，传来王雅慵懒的声音，“姐姐的项目，在你的地盘上被人卡住了。这巴掌，可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你秦书记的脸上哦。你说，姐姐该怎么惩罚你呢？”
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
“放心，明天日落之前，文件会送到你的人手上。”
挂断电话，秦川脸上没有愤怒，反而笑了，只是笑容有些冷。
他拨通了萧阳的电话。
“老板，有什么吩咐？”
“老萧，”秦川的声音很平静，“我记得你说过，马卫国这个人，喜欢标榜自己铁面无私，从不违规，对吗？”
“对！整个江州官场都知道，他就靠这个牌坊立足的！”
“很好。”秦川冷笑一声。
“帮我个忙，你现在，立刻去一趟市档案局。”
“帮我调一份三年前的城建项目卷宗出来。”
“卷宗的名字叫，关于宏发地产违规占地项目的环评加急处理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