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孩子?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叶问天的声音,像一锅温热的、加了蜜的汤药,缓缓地流淌进寂静的档案库。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关切,慈祥,温暖,无懈可击。
然而,在林清婉的耳中,这声音却像无数根淬了毒的、看不见的细针,刺入她的耳膜,直抵灵魂深处。
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刚刚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此刻,却干得像一片久旱的沙漠。她的“医道本源”,已经将她的情绪,压缩成了一块冰冷、坚硬的金刚石。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以为是自己在这世上最后依靠的老人。他花白的头发,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根根精心布置的银丝;他脸上的皱纹,像一道道伪装成岁月痕迹的、精妙的伪装;他眼中那温和的笑意,更像一层涂抹在剧毒果实上的、甜腻的糖霜。
“叶院使。”林清婉开口了,声音平静得没有些许波澜,“您怎么来了?”
“老夫看你这几日心事重重,怕你熬坏了身子,特地给你炖了碗‘安神汤’。”叶问天将手中的汤碗,又往前递了递,那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却让那股混合了百年檀香和“安神草”的味道,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刺鼻。
林清婉的目光,落在了那碗汤上。她的“医道本源”,瞬间就解析出了里面的成分。确实是安神汤的配方,但其中一味“合欢皮”的用量,却精准地多了一钱。这一钱,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却会让人在睡梦中,潜意识变得更加活跃,更容易……被植入新的“记忆”或“暗示”。
这是一个温柔的陷阱。
“多谢院使大人费心。”林清婉没有接那碗汤,而是从怀中,缓缓地取出了那枚并蒂莲玉佩,“只是,我现在,不需要安神。我需要……真相。”
叶问天的目光,落在玉佩上,那双总是笑呵呵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那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些许极难察觉的僵硬。
“这是……林院判的遗物?”他故作惊讶地说道,“你怎么把它拿出来了?这是证物,不合规矩。”
“规矩?”林清婉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在‘墨莲’的规矩里,是不是,一个首领,可以随意抹杀一个想要脱离组织的成员?”
叶问天的脸色,终于变了。他脸上的温和,像一层被阳光晒化的薄冰,迅速地褪去,露出了底下那片冰冷、坚硬的岩石。
“你……都知道了什么?”他的声音,不再温和,而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的威严。
“我知道,您身上的檀香味,和这玉佩上残留的、属于‘画皮师’宗师的能量,一模一样。”林清婉举着玉佩,一步步向他走去,她的气势,竟丝毫不弱于这位在太医院一手遮天的老人。
“我知道,您用您精妙的‘画皮’之术,净化了上面凶手的气息,试图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向一个错误的方向。”
“我更知道,我母亲林月瑶,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而您,就是那个……站在幕后,欣赏着一切的,真正的凶手!”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层层伪装,直指核心。
叶问天沉默了。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清婉,眼神复杂,像是在欣赏一件自己亲手打磨、却突然有了自己思想的杰作。
“是,又如何?”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病态的、属于创作者的骄傲,“你母亲,是‘墨莲’最出色的‘培育者’,但她却犯了所有天才都会犯的错误——她爱上了自己的‘作品’。她想要毁掉‘摇篮’,带着你这只最完美的‘容器’逃离。你说,我该不该杀她?”
“至于你……”他缓缓地踱步到林清婉面前,伸出那只曾无数次摸过她头的手,想要再次抚摸她的脸颊。
林清婉猛地一偏头,躲开了。
叶问天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也不恼,只是笑了笑:“你比我想象的,更出色。你的‘医道本源’,在经历了那些‘实验’之后,果然成长到了一个令人惊喜的高度。你没有让我失望。”
“所以,我的人生,我所有的痛苦,我引以为傲的医术,都只是您的一场……实验?”林清婉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实验?不,不,不。”叶问天摇了摇手指,脸上露出了狂热的、如同神只般的笑容,“那是‘淬炼’!是凤凰涅盘前的浴火!你以为,凭你自己的天赋,能达到今天的高度?婉儿,你要感谢我。是我,给了你这一切!”
“我给了你一次次化险为夷的‘机缘’,给了你结识朱景炎的‘舞台’,给了你掌控镇邪司的‘权力’!你走的每一步,都在我的推演之中。你,就是我这一生,最完美的作品!”
这番话,比任何刀剑,都更加伤人。它将林清婉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成长,都贬低得一文不值。她不是英雄,她只是一个被提线的木偶。
“那萧绝呢?”林清婉咬着牙,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他手腕上的烙印,也是您种下的?”
“他?”叶问天不屑地笑了笑,“他只是一个更失败的‘容器’。一个被我种下‘忠犬’烙印,用来守护你、刺激你、在你需要时可以随时牺牲的……工具罢了。”
轰——
林清婉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原来,都是假的。她所爱的一切,她所信任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她感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你……是个疯子!”她嘶声喊道。
“疯子?”叶问天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狂傲,“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不疯,怎么活下去?”
他笑声一收,目光再次变得冰冷而锐利,像一把手术刀,准备进行最后的切割。
“好了,孩子,游戏结束了。你的成长,已经超出了我的控制。现在,是时候让你回归你真正的‘使命’了。”
“跟我回‘墨莲’。或者,我让你最心爱的那个‘工具’,萧绝,当着你的面,彻底‘报废’。你自己选。”
这是一个无法选择的、残忍至极的终极通牒。
就在林清婉心神俱裂,感觉整个世界都化为一片灰烬时——
“噗!”
一声轻微的、利器入肉的声音,突然响起。
叶问天脸上的狂傲笑容,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在那里,一柄闪烁着寒光的、熟悉的破军刀,已经完全没入了他的身体。
鲜血,顺着刀身,汩汩地流出,将他那身干净的官服,染得猩红。
他缓缓地转过身。
只见他的身后,萧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他的脸色,比纸还要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像两颗燃烧的、即将熄灭的星辰。
“她……不是你的作品。”萧绝的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
“她是……我的命。”
说完,他猛地抽出刀。
叶问天的身体,晃了晃,最终,轰然倒地。他至死,眼中都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档案库,再次陷入了死寂。
林清婉看着倒在地上的叶问天,又看着那个浑身浴血、摇摇欲坠的男人,泪水,终于决堤。
她冲过去,想要扶住他。
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萧绝的瞬间——
“呵呵……呵呵呵……”
一阵微弱的、充满了恶意的笑声,从地上传来。
林清婉猛地低下头。
只见叶问天,那个本该死去的人,竟然又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已经扩散,但他的嘴角,却咧开了一个诡异的、如同恶魔般的笑容。
“傻孩子……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我……才是……真正的‘摇篮’……”
“而我……最好的作品……”
他的目光,越过了林清婉,越过了萧绝,死死地,盯住了档案库的门口。
“……一直……都在你身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