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京城的喧嚣与光亮一并吞噬。萧绝没有带林清婉回林府,也没有送她去任何客栈。他只是沉默地走在前面,将她领进了一座连月光都避之不及的森然建筑——镇邪司。
这里不是官府,更像一座人间地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陈年血腥和一种用来消毒的苦艾草混合在一起的气味,浓烈得仿佛能渗进人的骨头缝里。在这股复杂的气味之下,还隐藏着一丝奇特的、类似暴雨后臭氧的金属腥气,那是镇邪司特制的“镇魂钉”在钉入犯人穴位时,强大电流烧灼空气留下的味道,是权力与死亡的独特气息。高墙上,火把的光芒被厚重的石壁挤压得只剩下一圈圈昏黄的光晕,将巡逻卫兵的身影拉扯得如同鬼魅。水珠从石缝中滴落,“嘀嗒、嘀嗒”,像是在为无数消逝于此的亡魂倒数。
萧绝将她带到一间独立的石室前,推开了沉重的铁门。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桌子,但干净得出奇,与外面那股血腥气隔绝开来。
“你暂住于此。”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这石室里的空气,“在我确认你的价值之前,哪里也不许去。”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锁上,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一声沉重的叹息。
林清婉没有反抗,也没有惊慌。她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这个房间。她知道,这不是囚禁,是试探。萧绝将她放在镇邪司这个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既是为了保护她不受天机阁的暗算,也是为了用镇邪司的法则,来度量她这个盟友的成色。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无人打扰,只有一日三餐会从门下的小窗递进来。林清婉利用这段时间,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了最佳。她的心像一间被反复消毒的无菌手术室,冷静得没有一丝杂念。
第三天清晨,铁门再次被打开。萧绝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一名神情倨傲的副尉。
“林姑娘,请。”萧绝的语气依旧公式化。
林清婉跟着他们,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了镇邪司的验尸房。这里的气味比外面更加刺鼻,混杂着尸体腐败和福尔马林的甜腻。十几名镇邪司的捕快正在擦拭着各种刑具,看到林清婉一个女孩子进来,眼中都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轻蔑和好奇。
“都尉,此人来路不明,让她接触司内重案,恐有不妥。”那名副尉,名叫赵谦,上前一步,声音里满是戒备。他之所以对林清婉充满敌意,是因为他的亲哥哥,就是三年前那个“意外落水”的无名尸。他一直不相信那是意外,却苦于没有证据,只能将这股恨意与无力感,投射到所有试图触碰这桩旧案的外人身上。
萧绝没有理他,只是走到墙角,指着一个堆在角落里的、用草席包裹的东西,对林清婉说:“三年前,在城外护城河里发现的一具无名尸。所有仵作都验不出结果,最终以‘意外落水’结案。你,能查出什么吗?”
两名捕快上前,粗暴地掀开草席。
那是一堆早已化为白骨的骸骨,上面还挂着几缕干枯的、如同败草般的组织。骸骨被随意地堆在地上,散发着死亡的冰冷气息。
验尸房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我们镇邪司最顶尖的验尸高手都束手无策,都尉这是请了个神婆来吗?”
“黄毛丫头,别被吓哭了就行。”
那些嘲讽像无数根细小的针,试图刺破她的镇定,却都在她无形的气场上折断了。林清婉没有理会任何人,她缓缓蹲下身,戴上随身携带的薄纱手套,开始仔细检查那堆白骨。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颅骨、肋骨、四肢长骨,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瓷器。她的目光专注而深邃,仿佛能穿透这堆枯骨,看到它曾经的主人。
骨骼表面光滑,没有明显的钝器伤痕。但当她触摸到胸骨和肋骨时,指尖却传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正常的粗糙感。她将骨头凑到火把下,借着光仔细观察。
骨骼的内侧,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如同蜘蛛网般的细微裂痕。
“骨骼有细微的裂痕,呈典型的蜘蛛网状,这是高频震动导致的内伤。”林清婉的指尖划过那片蛛网般的痕迹,心中瞬间有了判断,“不是钝器,是声波。一种能穿透人体,直接从内部震碎五脏六腑的次声波。”
她捻起一点骨粉,放在鼻尖轻嗅。一股极淡的、非自然的金属气息钻入鼻腔。
“‘医道本源,解析。’”
她心中默念,精神力瞬间探入那微不足道的骨粉之中。一幅幅分子结构图在脑海中飞速构建、重组。很快,一种奇特的、具有强烈共振特性的金属合金配方,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她站起身,环视了一圈验尸房里所有看戏的人,声音清冷而平静,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所有人的傲慢。
“死者并非意外落水,也非病死。”
此言一出,验尸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他是被一种特制的音波杀器谋杀的。”林清婉继续说道,目光落在赵谦身上,“这种武器能发出人耳听不见的次声波,在极近的距离内,足以将人的五脏六腑震成烂泥,而外表却看不出任何伤痕。”
她顿了顿,又指向那具骸骨的左臂骨和左腿骨。
“死者生前是个左撇子,惯用手是左手。”她解释道,同时指向左手指骨,“他的左臂骨比右臂骨要粗壮一些,骨密度也更高。而且,他的左手指骨上有一层薄薄的、长期握笔留下的老茧,但虎口和掌心却没有握刀或剑的痕迹。这说明,他是个文人,而非武夫。”
这个细节,让所有人的震惊又加深了一层。一个文人,怎么会遭此毒手?
“另外,”林清婉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的左腿膝关节有陈旧性损伤,愈合痕迹非常明显,说明他生前腿部有旧疾,行走时会轻微跛行。”
每说出一个细节,镇邪司捕快们的表情就震惊一分。这些细节,是他们从未发现,也从未想过的。他们验的是尸,而眼前这个少女,仿佛是在读一个人的生平。
赵谦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左撇子、文人、腿有旧疾……这些特征,与他那个失踪多年的哥哥,完全吻合。他死死地盯着林清婉,眼神中的敌意早已被一种混杂着悲痛、悔恨和疯狂希望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萧绝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他看着林清婉,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信服”的波澜。他原以为她只是有些小聪明,懂些岐黄之术,却没想到,她竟拥有如此鬼神莫测的验尸之能。这已经不是医术的范畴,而是一种近乎于道的洞察力。
林清婉完成了她的“证明”,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重新看向萧绝。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她的动作,聚焦在了这位镇邪司的最高长官身上。
验尸房里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现在,”林清婉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可以开始为你解毒了吗?”
她向前走了一步,目光如炬,直刺萧绝的内心深处。
“还是说,你想等到‘牵机引’彻底控制你的神智,亲手杀了你最忠心的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