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将林清婉疲惫的影子在墙上撕扯、揉碎,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戏弄着她紧绷的神经。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卷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从孙郎中被带走的现场残留下的,像一根扎进鼻腔的细刺,不断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镇邪司的密室里,死寂得能听见灯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孙郎中,失踪了。”
报信的卫兵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萧绝背对着她,身形如一柄出鞘的利剑,连投在墙上的影子都带着锋锐的寒意。他没有回头,但林清婉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又低了几分,那是一种猎物从指缝间溜走的暴怒与自责。
她的心像一包被扎紧的药材,所有的苦涩与焦灼都被密实地封存其中,只在最深处泛起一阵阵冰凉的痉挛。她早前的侧写,此刻竟成了一纸精准的谶言。她预判了凶手的下一步,却终究慢了一步。那个可怜的郎中,成了凶手“作品”上新的笔画。
“什么时候的事?”萧绝的声音比窗外的夜色还要冰冷。
“半个时辰前。他家中人说,一个送染料的工人来过,之后就没再见过他。”
染料。
这两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林清婉脑中的迷雾。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因疲惫而略显黯淡的眸子里,瞬间燃起了两点寒星。她不是在猜测,而是在进行一场紧急的病理诊断。病人是这座被恐惧笼罩的城市,而凶手,就是那株最致命的毒草。
“他需要一个‘干净’的地方。”林清婉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密室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一个能让他不受打扰,从容完成‘仪式’的场所。他不会把孙郎中带回自己那可能杂乱的住处,那会玷污他所谓的‘艺术’。”
她站起身,走到那张铺满京城地图的桌案前。烛光下,泛黄的纸卷上,朱砂与墨迹勾勒出的纵横街巷,像一道道人体的经络。她的手指,此刻便是那探寻病灶的银针。
“医道本源,在于解析。”她喃喃自语,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要找到病灶,必先循其脉络,探其根源。这个凶手,他的‘根’在哪里?”
她的指尖划过地图,最终停在了城西的一处。那里被标记为“废弃染坊”。
“送染料的工人……这不是巧合,这是凶手留下的签名,一种傲慢的挑衅。”她的语速加快,思路却愈发清晰,“他痴迷于色彩,痴迷于在‘画布’上留下永恒。染料,就是他的颜料。那么,一个曾经的染坊,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抬起眼,目光直视着已经转过身来的萧绝。他的眼神里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被完全折服后的专注。
“一个废弃的染坊,水源充足,便于清洗他‘创作’时留下的痕迹。更重要的是,它符合他心理上对‘净化’的病态追求。”林清婉的手指重重地敲在地图上的一个名字上——“净心池”。
“就是这里!城西废弃的‘净心池’!那里以前是染坊漂洗布料的地方,名字里带个‘净’字,水源更是天然具备‘洗涤’的意象。他一定在那里!他以为这是在净化他的作品,实际上,只是在满足自己扭曲的洁癖!”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密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萧绝盯着地图上那个被点中的位置,眼中那股压抑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不再有任何犹豫,那是一种将所有赌注都压在一个人身上的决绝。
“备马!全体镇邪司精锐,随我出发!”他的命令简短而有力,带着金铁交鸣的质感。
他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经过林清婉身边时,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有惊异,有赞许,更有一种纯粹的、对顶尖才能的重视。那是一种棋手遇上对手的激赏,无关风月,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
林清婉没有丝毫迟疑,提起自己的药箱,跟了上去。她知道,此刻她不是什么闺阁女子,而是这场追捕中不可或缺的“医者”。她要去解剖的,是那颗最黑暗的人心。
马蹄声如急雨,敲碎了京城午夜的宁静。冷风刀子般刮在脸上,林清婉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她的血液因紧迫而沸腾。她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脑海中不断复盘着凶手的心理画像。他偏执、自恋,享受着掌控一切的快感。他选择“净心池”,既是逻辑的必然,也是他戏剧化人格的体现。
他一定以为,自己是神,是执笔的画师。
当马队停在城西那片荒芜之地时,一股陈腐的潮气扑面而来。月光惨白,照着断壁残垣,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在一片死寂中,唯有远处一座破败的工棚里,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那光,在无边的黑暗中,如同一只窥探着人间的鬼眼。
萧绝做了个手势,众人立刻散开,如鬼魅般包抄过去。林清婉跟在萧绝身后,心跳声在耳边擂鼓。她能闻到空气中混杂着染料的酸味和一种更让她心惊的气味——那是血腥与药草混合在一起的,一种属于“手术”的甜腻气息。
他们悄无声息地靠近工棚。那扇虚掩的木门缝隙里,光亮正一闪一闪。
萧绝一脚踹开木门!
“镇邪司!不许动!”
门内的一幕,让见惯了尸山血海的镇邪司精锐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工棚中央,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背对着他们,身形瘦削,肋骨一根根清晰可见。他面前,用几块木板搭起了一个简陋的台子。而台子上,赫然躺着一个人——正是失踪的孙郎中。他已经没了气息,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孙郎中的身体。
他的整张人皮,从颈部到脚踝,被完整地剥了下来,像一件被脱下的外衣,整齐地铺在一旁的木板上。那具血肉模糊的躯体,像一具被剔净了肉的红色骨架,散发着恐怖的热气。
而那个凶手,对此恍若未闻。他正全神贯注地,用一支细长的毛笔,蘸着一种暗红色的、不知是血还是颜料的古怪液体,在那张完整的人皮上,一笔一划地……“画画”。
他画得极为专注,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病态的、满足的微笑。仿佛他正在创作的,不是一件令人发指的凶案,而是一幅足以传世的绝世佳作。
听到破门声,他只是微微顿了一下笔,然后缓缓地、极为优雅地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沾着几点暗红的颜料,像一朵朵盛开的死亡之花。
他看着闯入的人群,看着萧绝,最后,目光落在了林清婉的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找到知音的狂喜。
“你来了。”他微笑着,声音轻柔得像情人的低语,“我正愁,这最后一笔,该用什么颜色来点睛。现在,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