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唇间溢出的“墨莲”二字,像一道惊雷劈碎了寂静。
林清婉的心脏骤然收缩,却在一瞬间被冰封——不能碎,此刻碎了,他就真的没救了。
她拼尽力气将他拖进内室,金针在手稳如磐石。针尖刺入神封穴的刹那,她清晰感知到毒素如活物般反噬,那毒已与心脉共生,像一株扎根在他心脏的恶之藤蔓。
“医道本源”疯狂运转却无济于事——这毒已是萧绝身体的一部分。
拔针时,她的眼神已彻底平静。
必须找到下毒之人,拿到特制配方,以毒攻毒。
而那个人,只能是太子李景。
东宫,半个时辰前
李景把玩着手中的三叉戟音叉,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意:“林医官当真要借这个?”
“是。”林清婉垂首立在殿中,声音清冷,“殿下既已将证物交由镇邪司,清婉只需借用一夜。”
“为了查案?”
“为了证明。”她抬起头,目光直视太子,“证明有些谜题,并非只有一种解法。”
李景眼中闪过欣赏——他就喜欢聪明人,尤其是自以为能掌控局面的聪明人。他将音叉递过去:“那本宫,便等着看你的解法。”
他并不知道,这个女子要解的不只是画皮师的谜,还有他亲手种下的毒。
此刻,医馆
林清婉将写满分析的信封入锦囊,交给萧绝的亲卫队长陈锋:“若我出事,将此信交给下一任都尉。”
“林姑娘!”陈锋眼眶发红,“您不能——”
“这是唯一能救他的路。”她打断他,“太子想看我如何破局,画皮师想看我如何找死,我便让他们都看个清楚。”
她要以身为饵,布一场生死局。
消息如野火燎原:林清婉已破解画皮师秘密,今夜子时将以音叉反向追踪其藏身之处。
镇邪司议事厅
赵谦的冷汗浸湿了官袍:“她疯了!画皮师若真来,她必死无疑!”
副都尉周延沉声道:“都尉中毒昏迷,林医官此计虽险,却是打破僵局的唯一机会。我已暗中布置人手在医馆周围。”
“可那是画皮师!”赵谦颤抖,“连都尉都——”
“正因为都尉倒下了,我们才更不能退。”周延握紧刀柄,“传令下去,所有人便装潜伏,没有我的信号,不得靠近医馆半步。”
他们要赌,赌画皮师的骄傲——那个疯子一定会亲自来会会这个敢挑衅他的人。
戌时三刻,东宫偏殿
李景听着暗卫的汇报,轻笑出声:“她当真布了局?有趣。”
身侧,掌事太监王德顺躬身道:“殿下,需不需要奴才去‘帮’林医官一把?毕竟那音叉……”
“不必。”李景指尖轻叩桌面,“本宫倒要看看,她能引出什么。若是画皮师真去了,那便一石二鸟——要么林清婉死,画皮师现形;要么画皮师死,这个碍事的女人……也就没用了。”
他顿了顿,眼中泛起寒意:“萧绝那边如何?”
“毒已入心脉,最多三日。”王德顺低头,阴影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墨莲之毒,无解。”
“很好。”李景望向窗外渐沉的夜色,“三日后,镇邪司就该换主人了。”
子时将至,医馆
烛火在桌上投下摇曳的光晕。
林清婉将音叉置于阵法中央,药粉画出的无形界限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她闭目凝神,将感知延伸至极限——
风声、虫鸣、更夫的梆子、远处打更人的哈欠……所有声音在她脑中交织成网。
她在等待那个必然会上钩的猎物。
更在等待,那个下毒之人可能派来的眼睛。
子时到。
“咚——咚——”
梆子声落,万籁俱寂。
风停了,虫蛰了,连烛火都凝固了一瞬。
杀意如冰水漫灌,瞬间淹没整个空间。
林清婉睁眼的刹那,黑影已悬于房梁——不是跃入,不是潜入,而是如鬼魅般凭空显现。
她的陷阱,无效。
黑影飘落,动作僵硬诡异,伸手抓向音叉。
就是现在!
林清婉拍向桌角机关,“嗤”的一声青烟喷涌。
黑影一晃,以违背常理的姿态避过烟雾,瞬移至她身后。
冰冷锯齿匕首抵住喉咙,血腥味钻入鼻腔。
“医术不错。”沙哑如砂纸摩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但在真正的‘艺术’面前,只是儿戏。”
林清婉身体僵直,感官却放大到极致。
锯齿匕首、倒钩刀刃、福尔马林与陈年墨水混合的气味……以及,说话时对方喉结那轻微而不正常的震颤。
像垂死蝴蝶的挣扎。
电光石火间,记忆碎片拼接——
东宫门前谦卑含笑的脸、躬身时脖颈不自然的弧度、递过音叉时指尖苍白的色泽……
“是你。”林清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王公公。”
匕首骤然压紧,一缕血线滑落。
“聪明。”黑影——王德顺低笑,那笑声里透出疯狂,“可惜聪明人,通常活不长。”
“太子知道吗?”林清婉问,“知道他最信任的掌事太监,就是他要找的画皮师?”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王德顺的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如情人,指尖却冰冷如尸,“太子要的只是结果,而我……要的是艺术。”
“用活人皮肉作画的艺术?”林清婉冷笑,“那不过是变态的杀戮。”
“杀戮?”王德顺声音陡然尖锐,“你懂什么!那些贱民的皮囊粗糙丑陋,我是在赐予他们永恒的美!就像——”
他猛地扯开自己衣襟。
烛光下,林清婉瞳孔骤缩。
王德顺的胸膛上,布满纵横交错的缝合痕迹,新旧皮肉拼接如可怖拼图。而在心口位置,一朵用暗色丝线绣出的墨莲,正妖异绽放。
“就像我给自己做的改造。”他痴迷地抚摸那些伤疤,“这具残缺的身体,唯有通过‘艺术’才能完美。而墨莲……墨莲是这一切的源泉。”
墨莲。
林清婉脑中飞速运转——萧绝昏迷前说的就是这个词。太子的毒、画皮师的执念、王德顺身上的印记……
“墨莲是什么?”她问。
“是神迹。”王德顺眼中泛起狂热,“是能让人脱胎换骨、超越生死的神之印记。太子得到了它,我效忠于他,他便赐予我力量……可惜,他永远不懂这力量的真正用法。”
他忽然凑近,呼吸喷在她耳边:“你想救萧绝?只有墨莲能解墨莲之毒。而唯一完整的墨莲印记,在太子心脏的位置。”
林清婉浑身发冷。
所以太子给萧绝下毒,不只是为了夺权,更是因为……萧绝在查墨莲?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问。
“因为你要死了。”王德顺轻笑,“死人是不会泄密的。而且……”
他话音未落,医馆外突然传来密集脚步声。
“包围这里!”周延的声音破空而来,“画皮师,你已无路可逃!”
王德顺嗤笑:“蝼蚁。”
他匕首一划,却并未割断林清婉的喉咙,而是划破她的衣袖,取走藏在内袋的一小包药粉。
“你的迷魂香配方,我收下了。”他低语,“至于你,留给太子处置吧——毕竟,你可是钓出萧绝背后之人的好饵。”
黑影如烟消散。
医馆大门被撞开的瞬间,林清婉跌坐在地,脖颈血痕刺目。
周延冲进来:“林医官!画皮师呢?”
“走了。”她按住伤口,抬头时眼中一片清明,“但他留下了线索——墨莲。周副尉,我要见一个人。”
“谁?”
“冷宫,梅妃。”
周延脸色骤变:“那位因巫蛊案被废的……”
“对。”林清婉站起身,血迹在衣襟绽开暗红的花,“她是十年前‘墨莲案’唯一的活口。而萧绝中的毒,和当年毒杀先帝的毒,同出一源。”
窗外,东宫方向灯火通明。
李景站在高阁上,望着镇邪司人马聚集的医馆,把玩着手中一枚墨玉雕刻的莲瓣。
“殿下,王德顺失手了。”暗卫跪禀。
“无妨。”李景微笑,“林清婉既然知道了墨莲,那就让她继续查。正好……把那些藏在暗处的老家伙,都引出来。”
他握紧莲瓣,玉器边缘割破掌心,血珠滴落。
“三日之限将到,萧绝一死,墨莲之谜就该彻底揭晓了。而这江山,也该换一种颜色了。”
医馆内,林清婉从怀中取出另一封密信——那是她早已写好的,留给萧绝真正的后手。
信上只有一行字:
“墨莲乃活物,寄生皇脉。太子已为宿主,欲以满朝文武为祭,开长生之门。”
她将信递给周延:“若我三日内未归,将此信送往北境,交给靖北王。”
“您要去哪?”
“冷宫。”林清婉望向皇宫最深处那片漆黑殿宇,“去问一问,十年前究竟是谁种下了第一朵墨莲。而萧绝的毒……恐怕不只是太子一人之手。”
夜色如墨,三股暗流在京城之下汹涌交汇:
画皮师的疯狂、太子的阴谋、墨莲的真相。
而萧绝的生命,只剩最后三日。
林清婉走出医馆时,回头看了一眼内室方向。
“等我。”她轻声说,“无论要掀翻这皇宫,还是撕裂这阴谋,我都会带你回家。”
远处钟楼传来沉闷钟声。
子时过半,倒计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