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淡得像一碗温吞的白粥。
江南水乡的清晨,总是被一层薄薄的、带着水汽的雾笼罩着。医馆的后院里,药香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在空气中发酵成一种能让人心安的味道。
林清婉坐在廊下,手里拿着一根银针,正小心翼翼地为一盆新栽的兰花“针灸”。她并非真的要治病,而是用自己微弱的医道本源,去引导兰花的根须,让它能更好地适应这片水土。她的动作专注而温柔,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在她素白的裙摆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像一地碎金。
院子的另一头,萧绝正笨拙地修补着被风雨吹坏的篱笆。他脱下了那身象征着杀伐与权力的黑色铠甲,换上了一身粗布短打,露出了结实而线条分明的臂膀。他手中的锤子,时而敲在木桩上,时而不小心砸在自己的手指上,惹得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林清婉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过去,眼中泛起一丝笑意。
“疼吗?”
“不疼。”萧绝头也不回,嘴硬道,只是那微微发红的耳根,出卖了他。
林清婉放下银针,起身,从屋里端出一碗刚熬好的鱼汤,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汤色奶白,热气袅袅,撒着几点翠绿的葱花。
“歇会儿,喝口汤吧。”她轻声说。
萧绝这才放下锤子,走到石桌旁坐下。他没有先喝汤,而是拿起布巾,仔细地擦了擦手上的木屑和灰尘,然后才端起那只属于他的、带着一个小小缺口的青瓷碗。
他喝汤的样子很慢,很认真,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佳肴。
林清婉就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她喜欢看他现在的样子。没有了星辰流转的眼眸,没有了冰封万里的气息,他只是一个会因为修不好篱笆而懊恼、会因为一碗热汤而满足的,普通男人。
这种平静,是他们用无数次的生死搏杀、用灵魂撕裂的痛苦,换来的。她很珍惜。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就被一个不速之客,踩得粉碎。
镇上的人,最近都在议论一个怪人。一个高鼻梁、蓝眼睛,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黑色长袍,满口官话说得磕磕巴巴的“泰西人”。他不像别的商人那样贩卖奇珍异宝,只是每天在镇口的石桥上,向每一个路过的人,展示一幅奇怪的画。
那天下午,这个怪人,竟找上了医馆。
他站在医馆门口,显得局促不安,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混合着虔诚、绝望与狂热的复杂情绪。他看着正在整理药材的林清婉,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绝从后院走出来,第一时间就挡在了林清婉身前。他的眼神,瞬间从那个温和的丈夫,变回了那个警惕的镇国侯。
“你是什么人?从哪来?找她做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那传教士被他的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但很快,他的目光就锁定了林清婉的脸,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光芒。
“上帝……真的是您!”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激动地单膝跪地,用他那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说道,“圣女!我终于找到您了!”
林清婉皱起了眉。她从萧绝的身后走出来,看着这个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男人,用医者的冷静分析道:“这位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圣女。”
“不!不会错的!”传教士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最神圣的祭品一般,取出了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他缓缓地,在院子里,展开了那幅画。
那不是这个世界的山水画,而是一幅用油彩绘制的、有着逼真光影和立体感的肖像画。
画上,是一个女人。
一个……和林清婉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梁,一样的唇形。甚至连嘴角那抹浅浅的、悲悯的微笑,都如出一辙。
但画中的她,穿着一身洁白的、繁复的长袍,头上戴着一个金色的桂冠。她的背景,不是江南的小桥流水,而是一座宏伟的、有着巨大穹顶的白色教堂。她的眼神,比林清婉的,更多了一份神性的、悲天悯人的光辉。
传教士指着画,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这是……圣女安吉莉卡!在遥远的罗马,她拥有着起死回生的神迹,是上帝行走于人间的代行者!”
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林清婉:“圣女她告诉我,她通过神圣的启示,知道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妹妹。她让我,带着她的画像,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一定要找到您!”
“她说,她的妹妹,身上带着一个神圣的印记。那是在一次神罚中留下的,是上帝的考验,也是她们血脉相连的证明!”
林清婉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后腰。那里,在白大褂之下,有一道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疤痕。
那是她在二十一世纪,一次车祸中留下的。一道她以为,随着她的穿越,已经彻底消失的疤痕。
萧绝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看着那幅画,又看看身旁脸色苍白的林清婉,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一种……前所未有的警惕。
他伸出手,将林清婉轻轻地拉到自己身后,然后,冷冷地看着那个传教士:“罗马?圣女?安吉莉卡?这些东西,我们听不懂。你走吧。”
“可是……”
“滚。”萧绝只说了一个字。
那传教士被他的杀气吓得浑身一颤,不敢再多言,只能收起画卷,一步三回头地,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但那份平淡的幸福,却已经像被砸碎的镜子,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林清婉和萧绝,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同一个不敢深思的问题。
他们以为,林清婉的穿越,是一场意外。
他们以为,她是一个被命运抛入异世的、孤独的灵魂。
可现在,这幅画,这个传教士,这个叫“安吉莉卡”的女人……这一切,都像一只无形的手,撕开了他们平静生活的表象,露出了一个更深、更庞大、也更令人恐惧的真相。
难道,林清婉的穿越,并不是意外?
难道,这背后,隐藏着一个,比“虚空”和“五元”更古老、更宏大的……棋局?
而她,林清婉,从来都不是什么棋手,甚至不是棋子。
她只是,另一颗棋子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