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根冰冷的探针,在一片混沌的意识之海中,反复穿刺。
没有答案。只有无数矛盾的感知在相互冲撞。
左手,能清晰地回忆起“破军”刀柄上每一道缠纹的触感,肌肉记忆中,蕴含着拔刀、格挡、斩杀的本能。那是属于萧绝的,刻在骨子里的秩序与杀伐。
右手,却能凭空“看”到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能分辨出风中裹挟的、百步之外一朵野菊的芬芳。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为母亲把脉时,那根银针的微凉。那是属于林清婉的,融入灵魂的医道与悲悯。
他站在玄光阁的废墟之上,目光垂下,落在了脚边。那里,除了“破军”战刀,还有一枚被烧得半焦的药囊。药囊里,是林清婉为了应对突发状况而准备的“金疮药”和“清心丹”。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冷静地分析:“战刀,是力量的延伸。药囊,是生命的保障。两者并存,逻辑矛盾,但……效率最高。”
另一个声音在心底轻声叹息:“这药囊,还是萧绝亲手为我缝制的。他说,刀锋虽利,护不住自己也是枉然。”
两种声音,两种记忆,两种人生,没有相互排斥,反而像水乳交融,构成了一个全新的、完整的“我”。
林清婉的温柔与萧绝的坚毅,都还在。他们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成为了彼此的基石。
这,就是我们选择的路。我们成为了彼此,也成为了新的自己。
从今天起,没有林清婉,也没有萧绝,只有“我”。
医道本源,星轨之力,虚空种子,归一。
他缓缓地、一步一顿地,从半空中走下。那不是飞行,也不是坠落,而是仿佛脚踩着无形的阶梯,每一步落下,脚下的虚空便会凝实一分,托着他走向地面。
下方的人群,一片死寂。
幸存的官员、禁军、以及那些惊魂未定的百姓,都仰着头,用一种混杂着恐惧、敬畏、与茫然的眼神,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神”。
新皇朱景炎,在最后那场异变中,已化为了飞灰。朝堂之上,再无君主。整个大靖王朝的权力中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的伤口。
而他,是唯一能“缝合”这个伤口的人。
丞相王甫,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眼中迅速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他强压下内心的狂跳,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官袍,第一个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对着半空中的身影,深深一揖。
“敢问……上神尊姓大名?今日陛下龙驭上宾,国不可一日无君。上神神威如狱,想必乃是天降圣人,以安社稷。老王……不,臣,王甫,恳请上神临朝称制,以定天下!”
他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既捧了对方,又将“称帝”这顶沉重的帽子,稳稳地扣了过去。无论对方答不答应,都将被卷入朝堂的旋涡,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他身后的官员们,也如梦初醒,纷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恭请上神,登临大宝!”
“上神千秋,大靖万年!”
面对这汹涌的民意,或者说,是赤裸裸的政治投机,那个从天而降的身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理会那些跪拜的官员,而是径直走到了一名受伤的禁军面前。那名禁军被掉落的石块砸断了腿,正疼得满地打滚。
他蹲下身,伸出了那只属于萧绝的、布满薄茧的手。
禁军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对方要取他性命。
然而,那只手只是轻轻地按在了他的断腿之上。一股温暖而精纯的力量,缓缓渗入。禁军只觉得一股暖流涌过,那钻心的疼痛,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腿,竟然已经能活动了。
“你叫什么?”一个声音响起,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和。
“小……小人叫……张虎。”禁军结结巴巴地回答。
“张虎。”那个身影点了点头,然后才缓缓站起,目光终于落在了丞相王甫的身上。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王甫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彻底看透了。自己隐藏在心底的每一个阴谋,每一次算计,每一份贪婪,都像被摊在阳光下的一本书,被对方一目了然。
“称帝?”那个身影重复了一遍王甫的话,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帝位,是枷锁,是责任,是天下最沉重的‘病’。而你们,却想把它当成一件礼物,送给我。”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朕,不做了。”
众人皆是一愣。
“从今日起,大靖王朝,废除帝制。”
石破天惊!
“朕,将建立一个全新的机构,名为‘天机阁’。由‘我’亲自执掌。天机阁,独立于朝堂,不受任何律法约束,其唯一职责,便是监察天下,诊断‘病灶’,维护平衡。”
“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一旦被天机阁认定为‘病灶’,皆可‘切除’。”
他没有说自己是神,却比神,更令人敬畏。
他没有选择称帝,却成为了这个国家,实际上的、唯一的掌权者。
反应与余波,是剧烈而长远的。
天机阁的建立,彻底颠覆了数千年的封建秩序。腐败的官员被一夜之间揪出,即将爆发的天灾被提前预警,民间的冤屈被直接呈到“阁主”面前。天下,迎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而压抑的太平。
人们敬畏着那位深居简出的天机阁主,却也越来越恐惧那双无所不知的眼睛。
多年以后,天下太平,再无战事。
一个白发苍苍、面容却依旧年轻得不像话的老人,独自一人,来到了神医谷外,林清婉母亲的墓前。
岁月,似乎只在他的头发上留下了痕迹。
他,就是当年的“我”。
他将一枚徽章,轻轻地放在了墓碑前。那枚徽章,正是当年母亲留下的,那枚非金非玉、神秘莫测的徽章。
他看着墓碑上母亲的名字,轻声说道:“母亲,这个世界,已经被‘治愈’了。但它也变得……很无趣。没有了七情六欲的‘病灶’,生命本身,也失去了意义。”
“或许,你当年选择逃避,才是对的。”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他身后,那枚静静躺在墓碑前的徽章,突然,亮起了一阵微弱而温暖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