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内,死一般的寂静。
太后的最后一句话,像一把无形的巨锤,将林清婉、朱景炎和萧绝三人,同时打入了绝望的深渊。
林清婉的世界,已经彻底崩塌。那幅由太后刻意引导的、年轻的萧绝为她母亲端上毒酒的画面,在她脑海中反复地、无情地播放着。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捏碎了,连呼吸都带着玻璃碎片般的刺痛。
她爱上的,是那个在尸山血海中,为她挡下毒簪的男人;是那个在地牢里,与她并肩作战的男人;是那个愿意为她引爆自己、同归于尽的男人。
可他,也是导致她母亲死亡的……帮凶。
这种极致的爱与极致的恨,像两条毒蛇,在她的灵魂深处疯狂地撕咬,几乎要将她撕裂。
“不……不是的……”她喃喃自语,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那团黑白光球中,无声地滑落,滴在地上,瞬间蒸发。
然而,就在她即将被这股绝望吞噬的瞬间,一股冰冷而坚韧的力量,从她的“医道本源”深处,猛地升起。
那是属于医者的、最本能的理智。
“诊断……要诊断……”
她的意识,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一名医者,她从不相信任何一面之词。再完美的症状,也可能只是假象。再确凿的“证据”,也需要反复的验证。
太后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引导和暗示。她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是为了让她和萧绝反目,从而更容易地控制他们吗?
林清婉强迫自己,重新“看”向那幅画面。她看到了年轻的萧绝空洞的眼神,看到了他递出酒杯时,那微微颤抖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指尖。
一个真正的、没有思想的工具,是不会颤抖的。
“医道本源”,开始疯狂地运转。它像一台最精密的仪器,开始分析这幅“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她看到了母亲林月瑶接过酒杯时,那并非解脱,而是充满了……嘱托与期盼的眼神。她看到了母亲在喝下毒酒前,用一种极其隐蔽的手势,轻轻触碰了一下酒杯的边缘。
那是一个暗号!一个只有她和母亲才知道的、关于“药性相克”的暗号!
林清婉的心,猛地一颤!
她瞬间明白了!
母亲根本没有喝下那杯毒酒!或者说,她喝下的,是一杯被她提前动了手脚的、毒性早已被解去大半的“假死”之药!
而萧绝,他是知情的!他那颤抖的手,那空洞的眼神,不是没有思想,而是在……演戏!他在演给太上皇看,演给所有监视他的人看!
他用自己的“背叛”,配合母亲上演了一出金蝉脱壳的苦肉计,骗过了太上皇,也骗过了所有人!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林清婉的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而是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对母亲和萧绝那深沉到极致的心疼。
而就在她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的同时,光团中的朱景炎,却陷入了另一番思索。
他冷静地分析着太后的每一句话。太后的话,看似天衣无缝,却有一个致命的漏洞。
如果太后真的如此神通广大,为什么不在二十年前就直接动手,反而要等到今天?如果她真的想对付太上皇,为什么一直隐忍到现在?
答案只有一个:她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她需要他们,需要“凤凰血”和“墨莲”的力量,去充当她那把最锋利的、用来斩杀巨龙的刀。
她不是救世主,她只是一个……更高级的棋手。
而他自己,朱景炎,又何尝不是呢?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雕像的萧绝,终于动了。
他没有去看林清婉,也没有去看太后。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前方虚空的一点,那双总是盛满冰冷与深情的眼睛里,此刻,是一片死寂的、燃烧过后的灰烬。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与铁的味道。
“是,我递了那杯酒。”
他承认了。
光团中的林清婉,心猛地一沉。但她没有慌乱,因为她已经知道,真相,绝非如此。
“但我不是太上皇的刀。”萧绝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从林月瑶夫人选择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是……她女儿的守护者。”
他缓缓地转过头,目光穿透了那团黑白光芒,精准地落在了林清婉的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冰冷的深渊,而是一片充满了无尽痛苦、歉意与……深情的、燃烧的星海。
“清婉,对不起。”
这五个字,像五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林清婉的心上。她瞬间明白了,萧绝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她坦白,也是在向太后宣战。
他承认了“罪行”,却重新定义了“罪行”的性质。他不是凶手,他是守护者。
“呵,真是感人至深的主仆情、儿女情啊。”太后轻轻地鼓起了掌,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但那又如何?事实就是事实。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们有。”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光团中响起。
是朱景炎。
他终于从这场情感风暴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是皇帝,是棋手,不是被情感左右的棋子。
“太后娘娘,您说的对,我们需要您的帮助。”朱景炎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威严,“但是,您也需要我们。您需要‘凤凰血’的力量,去对抗太上皇。您需要林清婉的‘墨莲’,去找到‘龙脉玉玺’。您甚至需要萧绝这把‘不完整的刀’,去为您执行那些见不得光的计划。”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太后所有的伪装。
“所以,这不是一场交易,而是一场……结盟。”朱景炎的意志,变得无比强大,“我们,与您结盟,共同对付太上皇。但事成之后,‘凤凰血’归我,‘墨莲’归她。至于您,可以得到您最想要的东西——太上皇死后,这整个大夏王朝的,最高话语权。”
“你……在跟哀家谈条件?”太后的脸,第一次沉了下来。
“不,我是在为您,也为我们,指出一条唯一的活路。”朱景炎冷笑道,“您若强求,我们现在就可以自尽。您觉得,没有了‘凤凰血’和‘墨莲’,仅凭您和您手下那些半吊子的禁术,能是太上皇的对手吗?”
太后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她知道,朱景炎说对了。她可以威胁他们,却不能真的杀了他们。他们是她唯一的希望。
“好,好一个朱景炎!”太后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哀家,答应你。”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团光球之上,变得深邃而复杂。
“但是,结盟,需要有诚意。你们,需要向哀家,证明你们的‘价值’。”
她从袖中,取出了一枚小巧的、用玄铁打造的令牌,扔在了萧绝的脚下。
“这是‘影卫’的令牌。太上皇最精锐的秘密军队,由他最信任的亲信,‘影帅’统领。而这位‘影帅’,就藏在京城之中,他的身份,是除了太上皇之外,最大的秘密。”
“哀家的第一个要求,”太后的声音,充满了寒意,“三天之内,找到他,杀了他,把他的头颅,带到哀家面前。”
“如果你们能做到,哀家,就相信你们有资格,成为哀家的盟友。”
整个寿康宫,再次陷入了死寂。
这不仅仅是一个任务,更是一场残酷的考验。他们要在三天之内,从茫茫人海中,找出一个隐藏最深的幽灵,并杀死他。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萧绝缓缓地弯下腰,捡起了那枚冰冷的令牌。令牌上,只刻了一个字——影。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令牌紧紧地握在手中,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了那团黑白光球。
光球中的林清婉,也正看着他。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怀疑,只有一种……生死与共的默契。
他们,接下了这个任务。
因为这是他们,打破僵局,夺回主动权的,唯一机会。
“我们走。”萧绝抱着光球,转身向外走去。
朱景炎的声音,从光团中传出,对太后说道:“娘娘,静候佳音。”
当他们走出寿康宫,重新沐浴在月光下时,林清婉感觉到,那股连接着观星台的、被暂时扰乱的“通道”,又开始隐隐地恢复了。
太上皇的“收割”,并未停止。
而他们,只剩下三天的时间。
三天,要找到一个幽灵,杀了他。
三天,要破解共生的秘密,找到自救的方法。
三天,要在太上皇、太后、以及所有未知的敌人面前,杀出一条血路。
“去林府。”萧绝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坚定而有力。
“去我母亲的书房。”林清婉的声音,从光团中回应。
他们知道,唯一的线索,唯一的希望,就在那里。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后,寿康宫内,太后缓缓地走到了窗边,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去吧,我的孩子们,去尽情地撕咬吧。”她轻轻地说道,“只有让你们变得更强大,更锋利,哀家这把刀,才能……真正地,斩断一切。”
她的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枚令牌。
那枚令牌,与萧绝手中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她的令牌背面,还刻着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