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的陵寝,与其说是陵墓,不如说是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巨城。灰色的砖墙在阴沉的天空下延伸,像一条沉默的巨龙,盘踞在京城的龙脉之上。空气中没有鸟鸣,只有风穿过柏树林时发出的、如同鬼魂呜咽般的声响。这里的守卫,比皇宫还要森严三倍,每一个巡逻的士兵,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眼神空洞,杀气内敛。
林大将军深夜到访此地,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在林清婉的心湖里砸出了滔天巨浪。那股萦绕在他身上的、陵寝特有的泥土与防腐香料的味道,像一个烙印,反复灼烧着她的神经。
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
但陵寝是皇家禁地,别说她一个臣女,就算是萧绝,没有皇帝的手谕也绝不可擅入。她只能像一只在蛛网边缘盘旋的飞蛾,小心翼翼地,从外围寻找那根致命的丝线。
林清婉换上了一身朴素的布裙,以城中义诊大夫的身份,在陵寝外围的一个临时安置点里,搭起了一个小小的药摊。这里住着一些陵寝守卫的家属,以及一些因各种原因被“遣返”的病弱守卫。
她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大夫,您给我家当家的看看吧,”一个满脸愁容的妇人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对林清婉哭诉道,“他回来后就一直说浑身没劲,吃不下饭,腿脚也软得跟棉花似的。太医院的御医说他是水土不服,可我们都是京城人,哪来的水土不服?”
林清婉为她搭了搭脉,又看了看她丈夫的脉案。脉案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字:“风邪入体,四肢无力。”
“风邪入体?”林清婉的指尖轻轻划过那张粗糙的纸,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嘲讽。风邪?她见过风邪,那是一种急症,来去如风,患者或畏寒发热,或关节疼痛,但绝不会是这种温水煮青蛙般的、逐渐侵蚀力气的慢性病。
她不动声色,又接连“诊断”了几个类似的“病号”。他们的症状惊人地一致:乏力、食欲不振、精神萎靡。脉案上的诊断,也大同小异,无非是“湿气入体”、“气血亏虚”之类的套话。
这不是病,是毒。
一种极其高明的、伪装成疾病的慢性毒药。
当晚,她将一份写满了脉案和症状的密信,送到了镇邪司。
萧绝的房间里,烛火摇曳。他看着信纸上那些娟秀却带着一丝锋芒的字迹,眉头紧锁。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陵寝下毒?”他的声音低沉。
“不是下毒,是养毒。”林清婉站在阴影里,声音比窗外的夜色还要冷,“这些人的症状,与‘牵机引’的初期极为相似,但成分要温和得多,发作也更慢。‘医道本源,解析。’”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守卫苍白的脸,以及他们脉案上那大同小异的脉象。无数的数据在她心中流淌、重组,最终指向了一个共同的源头。
“毒的源头,是陵寝周围新种下的那些‘守护柏’。”她睁开眼,目光灼灼,“我白天去看过,那些柏树是新移栽的,不过一个月光景。但它们的根系却异常发达,像一张巨大的网,蔓延到了守卫营房的地下。有人在柏树的根部,埋下了特制的毒药,通过根系吸收,再通过柏树散发到空气中的花粉和水汽,缓慢地、持续地毒害着所有守卫。”
萧绝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瞬间明白了林清婉的意思。
“这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丧失战斗力。”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当所有守卫都变成一群病秧子时,这片所谓的皇家禁地,就成了某些人可以随意进出的后花园。”
“没错。”林清婉点头,“一个巨大的、缓慢释放毒素的‘毒阵’。能布下如此手笔的人,其心机之深沉,手段之狠辣,非同小可。”
萧绝没有再犹豫。他立刻将此事上报给了皇帝。
御书房里,皇帝看完萧绝的奏报和林清婉的分析,当场就将手中的茶杯捏得粉碎。他无法想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先帝的安息之地,竟然成了别人的游乐场。
“彻查!给朕彻查!”皇帝的咆哮声,在紫禁城的上空回荡,“把那些柏树,全部给朕挖了!”
圣旨一下,行动雷厉风行。第二天,数百名工匠和士兵,开始清理陵寝周围的守护柏。
林清婉站在远处的高地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真正的敌人,还藏在暗处。
工人们挥舞着铁锹和镐头,将一棵棵柏树连根拔起。泥土被翻开,露出下面盘根错节、如同黑色血管般的树根。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泥土和毒素的腥甜气味,变得更加浓烈。
就在这时,一个正在挖掘一棵最古老、最粗壮的古柏的工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都……都尉!快来看!这里……这里有个东西!”
萧绝立刻带人围了过去。只见那棵古柏被挖开的根部,有一个黑漆漆的树洞。一名士兵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去,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铁盒。
那铁盒已经锈迹斑斑,显然是藏了有些年头了。
萧绝接过铁盒,剥开层层油布。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打开了那把早已锈死的锁。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什么武功秘籍,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已经泛黄的宣纸。
当萧绝展开那张宣纸时,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林清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远远地看着,看不清纸上写了什么,但她看到了,在那个小小的铁盒盖子的内侧,刻着一个字。
一个用小刀精心刻出来的、笔画娟秀却带着一丝风骨的字。
——沈。
那是她母亲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