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终于停在百花园外。
这处挨着温泉庄子的庄园，原是流民拓荒辟出的新地，如今却成了京城外最惹眼的春色——远处青山含黛，近处湖光潋滟，满园花木赶趟似的开，粉的桃花、白的梨花、紫的海棠，堆得像云霞落了地。
新庄倒比正经园子还像样。三福晋掀帘下车，目光拂过垂落的柳条，听说去年冬天，流民们就在这儿搭木屋换口粮，如今倒成了咱们踏春的好去处。
花丛间早设好了矮几，青瓷碗里盛着各色细点，两个银炭小炉上，露水正沸，乳茶的醇厚混着茉莉的清香漫开来。宜修刚坐下，就见弘昭抻着脖子去够蝴蝶，胖手扑棱棱挥着，倒把停在海棠上的粉蝶惊得飞了起来。
刚还怯生生的，这会子倒撒欢了。宜修笑着递过块杏仁酥，三福晋却指着半空：你看那花瓣。
一阵春风卷过，枝头花瓣簌簌落下，像场粉色的雨。弘昭、弘晗几个小家伙顿时在铺着锦缎的草地上爬得欢，咿咿呀呀地追着落英，小手攥着花瓣往嘴里塞，惹得嬷嬷们忙不迭地去抠。
两人对着春光闲闲地吃茶，从觉罗氏新做的翡翠簪子，说到荣妃宫里送来的玫瑰酱；从谁家妾室偷偷攒了体己，讲到点心铺子新出的豆沙馅。
话匣子一打开，连当年选秀时谁故意踩了谁的裙角都翻了出来。
坐得乏了，放风筝去。宜修拎起竹骨风筝，淡红旗装被风掀起一角，倒比满园花树还俏。三福晋笑着跟上，两人牵着线在草地上跑，风筝越飞越高，几乎要钻进云里。嬷嬷们在旁瞧着，都忍不住念叨：主子们倒比小主子还像孩子。
疯闹到日头偏西，两人鬓角的金钿都歪了，互相笑着替对方理鬓发。
这流民倒会弄。三福晋牵着她往园子里走，眼尾扫过湖边新搭的木栈道，去年还乱糟糟的，如今倒像幅画了。
矮桌早摆在花丛里，两个小茶炉咕嘟咕嘟煮着水，乳茶的醇厚混着花茶的清芬，勾得人直咽口水。
宜修刚坐下，就见弘昭挥舞着小胖手去抓蝴蝶，弘晗跟着爬，连最文静的弘昕都蹬着小腿要下地。
皮猴们可算撒欢了。三福晋笑着递过块玫瑰酥，你尝尝这个，比府里的多放了层蜜。
正说着，湖边突然传来一阵哭闹。弘昭正扒着湖岸的石头要往下溜，弘晗和弘昕在旁助威，思泰和念佟也跟着起哄。
李嬷嬷等人见状，瞬间脸都白了。几个嬷嬷跟脚下生风似的扑过去，不顾孩子们蹬腿捶打，像拎小鸡似的把人从湖边拽回来。
可哪架得住孩子天生亲水？弘昭争得脸红脖子粗，弘晗哭得惊天动地，连素来文静的弘昕都直着脖子叫，小手指死死指着湖面。
思泰、念佟也跟着起哄，眼看就要酝酿一场集体哭嚎。
宜修看着这群小祖宗，双眸一亮，盯着湖边停着艘画舫，上船！
她拉着三福晋就往码头走，让他们在船上过过瘾。
嬷嬷们虽一百个不放心，也只得跟着上船。好在船一荡开，孩子们倒安生了，扒着船舷看水里的鱼，咿咿呀呀指点着波纹。来回两趟，新鲜劲儿过了，下船又成了满地乱爬的小泥猴。
宜修望着空荡的岸边叹道：要是弘晖、弘春在，倒能看住这些小的。
三福晋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别提了！弘春如今都不愿意回府，都是你三哥闹的！！前儿荣妃说，孩子抱着太子妃的腿哭，说死也不回府，要跟二伯二伯娘过！
男人当爹，大多是这副模样。宜修靠在软榻上，语气淡淡的，能真正知冷知热疼孩子的，没几个。
可不是！三福晋拍着石桌，弘春没出生时，你三哥天天对着我肚子念《论语》，畅想男孩要骑马射箭，女孩要琴棋书画。结果呢？生下来就只盯着进学，仿佛不背三字经就不是他儿子！
我们爷更离谱。宜修翻了个白眼，隔三差五来信，让我别惯着孩子，说两岁该识字，三岁要背诗。我只得把弘晖送进宫，有皇阿玛和贵妃护着，总好过在家被他爹逼着啃书本。
两人越说越气，恨不能把自家王爷揪来打一顿。末了相视一笑，气也消了大半。三福晋忽然凑近：你真觉得大哥能压得住老九？
宜修神秘一笑：替咱们出头，自然不行。但人总有在意的东西，老九没得罪大哥，可不代表没碍着大哥在意的人。
三福晋眼珠一转，恍然大悟：你是说......眼睛瞪得像两颗桂圆：大哥会亲自来？
宜修轻笑着抚过鬓角的珠花，笑意藏在眼底：咱们的产业被占了这么久，总该去瞧瞧？
瞧瞧！必须瞧瞧！三福晋顿时来了精神，步子都轻快了三分，说起来老九倒真有两把刷子，才一个半月，那两条街热闹得快赶上京城西街了。她咂咂嘴，要不是他吃相太难看，其实......
道不同罢了。宜修打断她，语气清淡，他再能耐，也犯不着跟咱们撕破脸。面子情分，过得去就好。
三福晋深以为然：可不是！你看五弟妹，当年被他轻慢得多狠，如今翻身了，哪回见了不找点由头给他添堵？她忽然拽住宜修的袖子，眼里闪着看好戏的光，你说今儿能瞧见什么？大哥训老九？还是五弟妹又使了什么新招？
收敛些。宜修无奈地拍拍她的手背，嘴角的笑都快咧到耳根了，仔细被老九瞧见。
他敢？三福晋梗着脖子哼了声，我又不是他府里那几个逆来顺受的，真要翻脸，谁怕谁？嘴上虽硬，脚步却慢了些，话说回来，你到底怎么让大哥盯上老九的？
宜修望着远处马球场的幡旗，慢悠悠道：也没什么。就是把那几条街的地契，分了些给大嫂和二嫂。
三福晋的脚步猛地顿住，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半晌，她竖起大拇指，声音都变了调：四弟妹，你这招祸水东引，真是......绝了！
原来老九占的不仅是她们的产业，连太子和大哥的份例都动了——这哪是捅马蜂窝，分明是把蜂巢直接扣在了老九头上！
小声些。宜修拉着她往前走，咱们就当是来看自家铺子的，其他的......她眼尾扫过前方攒动的人影，瞧着便是。
三福晋按捺住心头的兴奋，故意放慢脚步理了理裙摆：这么说来，今儿这场戏，怕是比西街的皮影戏还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