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的初次尝试,像在程野封闭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激起的涟漪虽然细微,却悄然改变着水下的生态。他依旧沉默寡言,但沐诗婷能敏锐地感觉到,他身上那种紧绷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脆弱感,正在一点点地消散。他的眼神不再总是带着惊弓之鸟般的警惕,偶尔会流露出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带着思索的平静。
他开始按照王老师建议的方法,在睡前进行简单的呼吸练习,尝试着在噩梦惊醒后安抚自己。虽然效果时好时坏,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任由恐惧和绝望将自己吞噬。这是一种…主动的、有意识的自我疗愈,意义非凡。
沐诗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她没有过多地询问咨询的细节,只是用更细致的方式陪伴着他。她会在他从咨询室出来后,递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会在傍晚散步时,不着痕迹地引导他谈论一些轻松的话题,比如校园里的流浪猫,或者某门有趣的选修课;会在自习时,悄悄在他桌上放一本轻松的诗集或散文。
她的陪伴,如同春日里润物无声的细雨,温柔地浸润着程野干涸的心田。他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温暖、安静、却充满力量的身影。有时候,他会不自觉地看向她专注学习的侧脸,看着她微微蹙眉思考的样子,心中会涌起一种奇异的、安宁的暖意。
这天下午,两人在图书馆自习。窗外阳光明媚,馆内安静得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程野正在看一本关于神经可塑性的专业书籍,这是他主动借阅的,似乎想从科学的角度去理解自己经历的一切。沐诗婷则在准备一份课程报告,指尖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不知过了多久,沐诗婷感觉有些口渴,起身去接水。回来时,她看到程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眉头微微蹙着,呼吸有些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是做噩梦了吗?还是在回忆什么不好的事情?沐诗婷的心猛地一紧。她放轻脚步走过去,没有立刻叫醒他,只是站在他身边,犹豫着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程野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眼睛倏地睁开,瞳孔中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惊恐。他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从窒息中挣脱出来。
“程野?”沐诗婷连忙蹲下身,轻声唤道,眼中满是担忧。
程野转过头,看到她近在咫尺的、写满关切的脸庞,眼中的惊恐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依赖的疲惫。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沐诗婷没有追问,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覆在他放在膝盖上的、微微颤抖的手背上。她的掌心温热而柔软,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程野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缓缓松弛下来。他没有抽回手,反而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反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沐诗婷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酸楚涌上她的眼眶!这是第一次…他主动地、回应了她的触碰!
她没有动,只是任由他握着,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他冰凉的手背,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程野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暖,仿佛那温暖正顺着血管,流遍他的四肢百骸,驱散着骨髓深处的寒意。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眼神复杂。他轻轻松开了手,低声道:“…谢谢。”
沐诗婷摇摇头,脸上绽放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没事就好。要不要喝点水?”她将带来的温水递给他。
程野接过水杯,小口地喝着。温水滑过喉咙,带来真实的暖意。他抬起头,看向沐诗婷,目光中多了一丝以往没有的…坦诚和柔和。
“刚才…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他声音很低,几乎像是自言自语,但这是第一次,他主动提及与过去相关的感受。
沐诗婷的心微微一颤,她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鼓励地看着他。
“有时候…还是会害怕。”程野的目光有些飘忽,仿佛在看着虚空中的某处,“那种感觉…像潮水一样,突然就涌上来…”
“我知道。”沐诗婷轻声说,声音里充满了理解,“没关系,害怕是正常的。重要的是,潮水会退去。而且…你不是一个人。”
程野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像一汪宁静的湖水,倒映着他的身影。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一种可以依靠的港湾。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重新投向桌上的书本。但这一次,他的心境似乎有些不同了。那种一直萦绕不去的孤独感,仿佛被刚才那短暂的牵手和她的言语,驱散了一些。
无声的暖流,在两人之间悄然交汇。
它治愈着伤痕,也滋养着…悄然生长的信任和依赖。
康复的路很长,但有人同行,便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