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教授办公室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声响。沐诗婷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心脏仍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她手中紧紧攥着那份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px-107项目预审报告复印件,指尖因用力而失去血色。
刚才那短短的十几分钟,如同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审判。她将发现px-107报告的经过、自己对“认知重塑”项目与px-107技术同源性的推断、以及基于观察对程野和许瞳状态的极度担忧,尽可能清晰、冷静地陈述给了秦教授。
秦教授听完后,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发出单调而紧迫的“滴答”声。沐诗婷能看到秦教授镜片后锐利的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凝重和…一丝深切的愤怒。
最终,秦教授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背影显得异常沉重。
“诗婷,”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你提供的这份文件…如果属实,将揭开一个极其严重、甚至可称为丑闻的事件。李逸明…他这是在公然践踏学术伦理的底线,将学生的生命和尊严视为实现个人野心的工具!”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沐诗婷:“但是,单凭这份八年前的否决报告,以及你基于观察的合理怀疑,还不足以形成无可辩驳的证据链。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比如当前项目中明确违规的操作记录、参与者身心受损的医学评估、或者…来自项目内部人员的证词。”
沐诗婷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秦教授说的是事实,法律和程序讲究铁证。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程野…和许瞳…他们可能没有时间等了!我感觉…感觉情况正在急剧恶化!”
秦教授走到办公桌前,拿起内线电话,快速拨了一个号码:“小张,帮我取消今晚和明天上午所有的安排。另外,立刻以我的名义,向校学术伦理委员会主席和医学院院长办公室发出紧急会面请求,主题标注为‘最高优先级潜在伦理风险通报’,时间定在明天上午第一件事。对,现在就去办。”
放下电话,秦教授看向沐诗婷,眼神决绝:“我们不能等了。我会利用今晚的时间,整理现有线索和你的陈述,形成一份紧急内部风险提示报告。明天上午,我会直接向最高层面汇报,要求立即启动对‘认知重塑’项目的紧急审查和现场调查!这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快程序。”
沐诗婷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光,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担忧覆盖:“可是…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李医生如果得到风声,会不会…对程野他们不利?”
“这是风险。”秦教授坦诚道,“但也是唯一能打破僵局的机会。我会强调情况的紧急性和潜在的人身危险,争取调查组能够采取突击检查的方式,最大限度降低对方销毁证据或转移风险的时间。同时…”
他顿了顿,目光严肃地看向沐诗婷:“诗婷,从现在起,你绝对不能再有任何试图接触康复中心或相关人员的举动!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并且完成得非常出色。接下来的事情,交给程序和更专业的人去处理。你的安全,是第一位!明白吗?”
沐诗婷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或许还能做点什么,但看到秦教授不容置疑的眼神,她最终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老师。谢谢您!”
“回去吧,好好休息。保持手机畅通,但不要主动联系我。有任何进展,我会通知你。”秦教授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疲惫却坚定的力量。
沐诗婷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走在空旷的走廊里,她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希望与恐惧交织,像冰与火在她体内冲撞。秦教授已经采取了最果断的行动,但明天上午之前…这十几个小时,会发生什么?
她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那条连接此刻异常安静,另一端只有一片深沉的、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疲惫。程野…他还能撑得住吗?
康复中心,隔离病房。
程野躺在黑暗中,眼睛睁得很大,却没有焦点。窗外城市的灯火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试图将他拖入昏睡,但他的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亢奋。
下午对张护士的那次冒险试探,像打开了一扇危险的潘多拉魔盒。他不仅验证了自己新生的感知能力,更清晰地意识到…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牢笼,其实充满了细微的裂缝和人心的破绽。
张护士离开时那复杂慌乱的眼神,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听”到了她内心的挣扎——对未知危险的恐惧、对职业责任的拷问、以及最关键的…对李医生绝对权威的一丝动摇。虽然她最终选择了沉默和逃离,但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这给了程野一个极其危险却充满诱惑的启示:李医生的统治,并非铁板一块。恐惧和惯性维持着表面的秩序,但其下暗流涌动。
而他自己,这具被折磨得千疮百孔的身体和意识,或许…并不仅仅是被动的承受者。那场精神风暴撕裂了他的某些屏障,也意外地赋予了他某种…在绝境中窥探和影响周围环境的能力。
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他不能再仅仅满足于向外传递模糊的求救信号。他需要…在内部制造一个足够大、足够引起外部警觉的…“事件”。
这个事件,必须满足几个条件:
必须直接指向李医生实验的核心违规操作和危险性。
必须能够被外部调查者(如果秦教授那边行动顺利的话)轻易捕捉和验证。
必须尽可能保证许瞳的暂时安全。
必须…有机会让自己…获得一丝喘息或…逃脱的契机。
风险极高。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但坐以待毙,同样是死路一条。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床头那台闪烁着指示灯的生理监测仪。这台仪器不仅监控着他的生命体征,似乎也…与李医生主控室的某个核心数据流相连。他之前“听”到过那种特定的数据传输“嘀嗒”声。
如果…他能干扰这台仪器呢?不是简单的破坏,而是…让它输出一组…“异常”但又有规律可循的数据?一组能够暗示实验存在严重问题、甚至对受试者造成生命威胁的数据?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再次将意识“贴”近那台冰冷的机器。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地“听”,而是尝试着…极其轻微地、用意识去“触碰”那些流动的数据信号。
起初是一片混乱的电子噪音。但他耐心地、像调试收音机一样,细微地调整着感知的“频率”。渐渐地,他仿佛“摸”到了那些数据流的边缘——心率、血压、皮电反应…它们被编码成特定的脉冲序列,源源不断地流向某个地方。
他不敢贸然尝试改变它们,那太明显,可能立刻触发警报。但他可以…尝试在数据流中…“注入”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他自己的…“情绪噪音”?
比如…模拟出一种…“极度恐惧”和“生理排斥”的混合状态?这种状态下的生理数据,会呈现出特定的异常模式。
他屏住呼吸,开始极其小心地实验。他回忆着之前精神崩溃时的那种极致恐惧感,将其浓缩成一缕细微的精神波动,然后…尝试着将其“引导”向监测仪的传感器接触点(他的皮肤)。
一次,两次…起初毫无反应。他的额头渗出冷汗,精神力消耗巨大。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监测仪屏幕上代表他皮电反应(GSR)的那条曲线,几不可查地…轻微地、异常地…跳动了一下!幅度很小,几乎淹没在正常的波动中,但程野敏锐地捕捉到了!
成功了!虽然极其微弱,但他确实…能够对外部设备产生极其有限的影响!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大振!虽然距离实现那个疯狂的计划还差得很远,但这无疑是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他需要更多练习,需要更精准的控制,需要找到一个…能够放大这种影响而又不立刻暴露的…时机和方法。
就在这时——
毫无预兆地,一股强烈而清晰的…警示感…顺着那条连接,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意识!
是沐诗婷!
她在极度焦虑和…某种决绝的行动意图!
紧接着,几个极其压缩的、带着紧迫感的意念碎片传来:
「证据…已交…秦…行动…明天…坚持…危险…」
信息断断续续,却如同惊雷在程野脑中炸响!
沐诗婷找到证据了!交给了秦教授!外部行动将在明天开始!
但同时…她也感知到了巨大的危险!
时间…不多了!
李医生很可能已经有所察觉!明天的外部调查,可能反而会刺激他采取更极端的措施!
程野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瞬间浸湿了病号服。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知道了。
最后的倒计时…已经开始了。
他必须…在黎明到来之前,准备好一切。
这场赌上一切的博弈,他不能输!
黑暗中,程野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近乎燃烧的、冰冷的…决绝火焰。
风暴,已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