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馆外那场狼狈的逃离,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沉溺在自欺欺人游戏中的程野。他蜷缩在寒冷的夜风中,剧烈的心跳和混乱的呼吸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自我厌恶和…清醒的绝望。
他在干什么?
他以为自己在进行一场冷静的“测试”,一场证明自己“免疫”的“表演”。
可事实上,他那笨拙的、矛盾的、近乎跟踪狂般的“创造机会”,除了暴露自己的失控和不堪,除了给她带去困扰和警惕,还有什么意义?
他不仅没能证明自己的“冷静”,反而在她面前,将自己最卑劣、最矛盾、最不堪的一面,暴露无遗。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必须…结束这场由他开始的、荒谬的闹剧。
但如何结束?
彻底消失?他已经试过,失败了。
继续这种扭曲的“偶遇”?那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挣扎出的微弱火星,在他冰冷的内心闪烁了一下——
或许…他需要的不是逃避,也不是这种病态的试探,而是…一次彻底的、单向的…“澄清”。
不是为了挽回什么,不是为了祈求原谅,更不是为了重新建立联系。
仅仅是为了…卸下压在她心头的那些误解和委屈,让她知道,她所承受的那些冷眼和流言,并非源于她的过错或他的“玩弄”,而是…一个她无法想象的、冰冷而残酷的真相。
然后,彻底放手,还她真正的清净。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反而让他混乱的心绪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需要找到一个方法。一个能避开所有监控、确保绝对安全、且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后续风险的方法。
机会来得比他预想的要快。
几天后,李医生临时需要参加一个紧急线上学术会议,要求程野暂停下午的“投射” session,但要求他必须留在康复中心的隔离休息室待命,以确保会议结束后能立刻恢复工作。
休息室里只有他一人,但有全方位的监控和音频采集。他不能有任何异常举动。
就在他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传递信息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休息室角落里那个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忘在墙角的…一小叠便签纸和一支短得几乎握不住的铅笔头。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他极其自然地站起身,假装去饮水机接水。经过那个角落时,他的身体极其巧妙地挡住了墙角的监控探头视线大约两秒钟。就在这转瞬即逝的间隙,他的手如同训练有素的魔术师般,快如闪电地…用指尖捻走了最上面那张空白的便签纸和那截铅笔头,迅速塞进了自己裤子的口袋里。
整个动作流畅、隐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坐回沙发时,他的心跳如擂鼓,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但脸上依旧维持着疲惫和平静。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无比煎熬。他必须等待,等待一个绝对安全的时机。
终于,监控里传来李医生结束会议、起身似乎要去洗手间的声音。程野知道,李医生的私人休息室内部是没有监控的,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就在李医生的身影消失在监控范围内的瞬间——
程野猛地从沙发上站起,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与休息室相连的、没有监控的卫生间,反手锁上了门!
他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截铅笔头。时间紧迫,他必须在几十秒内完成一切!
他迅速将便签纸按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用那短得硌手的铅笔头,以最快的速度、极其用力地…写下了一行字。字迹因为急促和紧张而显得歪斜颤抖,却每一个笔画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沉重:
「所有冷漠与推开,皆非我愿,实为身不由己,护你周全。忘了我,好好生活。」
没有落款,没有称呼。只有这短短的一句话,凝聚了他所有无法言说的痛苦、愧疚和…最深的祝愿。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迅速将纸条折成最小的方块,死死攥在手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的情绪波动,打开门,快步走回沙发坐下,仿佛只是去上了一趟厕所。
整个过程,可能不超过一分钟。
几分钟后,李医生回到了监控屏幕前,似乎并未察觉任何异常。
程野的心跳依旧很快,手心里的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他的皮肤和神经。下一步,是如何将纸条…安全地送到她手上。
他不能亲自给她,不能通过任何可能被追踪的途径。
第二天,他“偶然”得知沐诗婷下午会去校医院做一项常规的志愿者服务(帮助整理健康档案)。他知道校医院一楼走廊尽头有一个老旧的、使用率很低的公共储物柜,柜门锁大多是坏的,学生们有时会临时往里面塞些不重要的东西。
他提前去了那里,确认了其中一个柜门无法锁死。他将折好的纸条塞进了那个柜子最内侧的角落,然后用手机(一张他几乎从不使用的、未实名登记的备用电话卡)…给沐诗婷那个他知道的、但从未拨打过的号码…发送了一条匿名短信。
短信内容只有冷冰冰的一句话:「校医院一楼东侧第三排第七个储物柜,内有与你相关之物,取后即毁。」
发送成功后,他立刻取出电话卡,折断了扔进了不同的垃圾桶。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交给命运。
下午,沐诗婷在校医院忙碌间隙,收到了那条奇怪的匿名短信。她的第一反应是警惕和怀疑。但发信人号码无法回拨,内容又提及“与你相关”,一种莫名的直觉驱使着她。
她犹豫再三,还是趁着休息间隙,找到了那个储物柜。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柜门,手指在空荡的柜子里摸索了几下,终于碰到了那个小小的、被折得紧紧的纸方块。
她的心跳莫名加速。拿出来,攥在手心,快步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背对着墙壁,深吸一口气,才极其缓慢地…打开了它。
当那行颤抖却沉重的字迹映入眼帘时——
沐诗婷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拿着纸条的手指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她的心口!
「所有冷漠与推开,皆非我愿,实为身不由己,护你周全。」
…
…
…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困惑,所有的不甘和酸楚…在这一刻,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残酷却合理的出口!
他不是厌弃她,不是在玩弄她,更不是爱上了别人…
他是在…用一种最决绝的方式…保护她?
那个“身不由己”…那个“护你周全”…背后隐藏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可怕的事实?!
巨大的震惊和恍然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让她浑身发冷,眼眶却瞬间滚烫!
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有让自己哽咽出声。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反复地看着那行字,仿佛要透过那颤抖的笔迹,看到那个写下这些话时…该是多么痛苦和绝望的少年!
她想起他一次次的冷漠,一次次的推开,一次次欲言又止的痛苦眼神…
她想起他守在许瞳身边时那沉重的疲惫和孤绝…
她想起李医生那冰冷而充满掌控感的目光…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似乎被这一张小小的纸条…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他不是冰山,不是怪物…
他可能…也是一个被困在牢笼中的…受害者?!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所有的迷雾,也带来了…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心疼和…恐惧!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将那张纸条紧紧按在心口,仿佛那样能感受到写下它的人残存的温度和绝望。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独自承受着一切、甚至不惜用最残忍的方式推开她以保护她的…傻瓜!
过了许久,她才颤抖着手,拿出打火机,按照短信要求,走到卫生间,看着那承载着巨大秘密和重量的纸条,在火焰中迅速蜷缩、焦黑、化为灰烬,被水流冲走。
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但她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她擦干眼泪,走出校医院。午后的阳光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的世界,在那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她不再觉得委屈,不再感到不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呼吸困难的…明了和…更深切的忧虑。
她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康复中心的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程野…
你究竟…
…在经历着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