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那句石破天惊的、带着绝望和毁灭气息的坦白，像一颗炸雷，在图书馆僻静的一角轰然爆响，炸得沐诗婷魂飞魄散，四肢冰凉。
她僵在原地，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放大，几乎无法呼吸。耳边反复回荡着那几个字——“…实验体…”、“…Subject 03…”、“…快不行了…”。每一个词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神经末梢。
她猜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未想过真相会如此赤裸、如此残酷、如此…令人窒息。
他不是病了，不是简单的心理问题。他是…一个被编号的、正在走向崩溃的…实验体。
巨大的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驱使着她。她看着程野那双彻底被痛苦和绝望吞噬的眼睛，看着他仿佛被抽空所有力气、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到撕心裂肺的心疼和恐慌瞬间淹没了一切！
她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绝不能！
几乎是出于本能，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沐诗婷猛地伸出手，用尽了全身力气，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走！”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哭腔和颤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肤里，“程野！你别走！”
程野的身体猛地一震，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抓住他。他僵硬地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被她握住的手腕在轻微地发抖，冰凉的皮肤下，能清晰地感觉到脉搏失序的狂跳。
“放开。”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压抑，“…你听不懂吗？离我远点！这很危险！”
“危险？”沐诗婷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紧，疼得她几乎说不出话。她绕到他面前，强迫他看着自己，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什么样的危险？！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那个李医生吗？！那个‘认知重塑’项目吗？！你到底在经历什么啊程野！”
她泣不成声，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权衡在这一刻都被最原始的情感冲垮。她只知道，眼前这个她记忆里曾经明亮飞扬的少年，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摧毁，而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
“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她抓着他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汹涌地滑落，“别再一个人扛了！你刚才说的…‘快不行了’是什么意思？！你的身体…你的精神…到底怎么了？！”
程野看着她满脸的泪痕，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为他而生的巨大恐慌和心痛，他紧绷到极致的、试图隔绝一切的防线，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双死寂的、充满绝望的眼睛里，极其缓慢地…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脆弱的水光。他猛地别开脸，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拼命吞咽某种巨大的痛苦。
“…没用…”他声音破碎，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无力感，“告诉你…又能改变什么？你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这只是…把我拖下水…”
“不试试怎么知道！”沐诗婷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角落显得格外清晰，“我是学心理的！我认识很多教授！我可以去查！我可以想办法！至少…至少你不能一个人！你需要有人…需要有人知道！需要有人…陪着你！”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却异常坚定。
“陪着我？”程野猛地转回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那里面翻滚着痛苦、恐惧，还有一丝扭曲的嘲弄，“陪着我一起被监控？一起被当成数据分析？一起…眼睁睁看着自己或者对方崩溃？沐诗婷，这不是偶像剧！这不是你该掺和的事情！你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沐诗婷迎着他的目光，尽管身体在发抖，眼神却异常执拗，“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知道这很可怕！但我更知道…我不能看着你就这样消失！我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勇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程野，你听好了。”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能做到哪一步。”
“我也不知道前面到底是什么…是深渊还是地狱。”
“但是…”
“如果你觉得撑不下去，如果你觉得快要被吞没…”
“我要你知道…”
“我在这里。”
“我相信你。”
“我…我选择和你一起面对。”
这不是她预想中任何浪漫场景下的告白。没有鲜花，没有月光，只有冰冷的墙壁、绝望的坦白和恐惧的泪水。但每一个字，都沉重得像誓言，砸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也砸在程野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程野彻底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身体微微颤抖，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女孩。他所有的拒绝、所有的警告、所有试图推开她的努力，在她这番近乎孤勇的、不顾一切的“宣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知道了最坏的部分。
她看到了他最不堪、最绝望的样子。
她却…还是选择了…靠近。
一种巨大的、复杂的、他根本无法承受的情感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最后的堤防。是震撼，是难以置信，是久违的、几乎被他遗忘的…被人在绝境中紧紧抓住的温暖，更是排山倒海而来的…恐惧和负罪感——他怎么能把她拖进这滩浑水？！
“…你疯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那也是我的选择！”沐诗婷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抓着他的手更紧了，“程野，回答我！你现在…需要我吗？哪怕只是一点点…需要一个人…知道你的存在吗？”
需要吗？
程野的嘴唇颤抖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太累了。独自背负这个秘密、承受那些日复一日的“投射”和随之而来的情绪反噬、时刻警惕着李医生的监控、恐惧着许瞳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他真的太累太累了。累到几乎想要放弃一切。
而此刻，终于有一个人，撕开了那层恐怖的迷雾，看到了真实的、破碎的他，并且…没有逃离，反而伸出手。
这份诱惑，对于濒临溺毙的他来说，太大了。大到他几乎无法抗拒。
他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被渗出的泪水浸湿。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几乎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动作。却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沐诗婷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但这一次，不仅仅是悲伤，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的慰藉。
她松开了抓着他手腕的手，但那只是一个短暂的动作。下一秒，她做出了一个更大胆、更出乎自己意料的举动——
她向前一步，伸出双臂，极其轻柔地、带着试探地…环抱住了他。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拥抱。更像是一个…无声的守护和支撑的姿势。
程野的身体瞬间绷得像一块铁板！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与人有过这样近距离的接触。陌生的体温和柔软触感，让他本能地想要推开。
但沐诗婷抱得很轻，却也很坚定。她的侧脸贴在他冰凉的外套上，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过后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
“那就这么说定了。”
“从现在起，你不是一个人了。”
“程野…”
“…我接受。”
“我接受…你的所有。”
“好的，坏的，可怕的…所有。”
“我接受。”
这三个字，重重地落在程野的心上。不是接受一份轻松的爱恋，而是接受一份沉重的、充满未知风险的…命运共同体的誓言。
程野僵硬的身体，在她的拥抱和话语中，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懈了下来。那是一种漫长抵抗后终于放弃挣扎的疲惫，也是一种…在冰冷深渊中，终于触碰到一丝微弱却真实温度的…贪恋。
他没有回抱她，甚至没有动弹。但他也没有推开她。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这个带着泪水和温暖的拥抱，暂时地…将他从那片无尽的、冰冷的孤独中…打捞起来片刻。
窗外，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
图书馆这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两个年轻的身影在渐浓的夜色中，以一种极其古怪却又无比沉重的姿态，紧紧依偎在一起。
一个放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
一个抛开了所有恐惧，许下了不计后果的诺言。
没有甜蜜，没有悸动。只有沉重的呼吸，未干的泪痕，以及一种…风雨欲来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沐诗婷闭上眼睛，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外套。鼻腔里充斥着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洗衣液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消毒水的冰冷气息。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轨迹，将彻底改变。
而她怀里的这个少年，他沉重的命运，也终于…分了一半，压在了她的肩上。
她感到害怕，无比的害怕。
但 strangely，在那灭顶的恐惧之下，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奇异的安定感。
因为她知道，至少从现在起，他不必独自一人，走向那个未知的、可怕的未来了。
“…谢谢。”良久，程野极其沙哑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
沐诗婷没有回答，只是环抱着他的手臂，更收紧了一些。
夜色，温柔而残酷地，将相拥的两人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