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驯化…成功了。”
李医生冰冷的声音，如同手术刀锋，精准地切开了病房里死寂的空气。程野瘫在床上，意识如同被飓风席卷后的废墟，只剩下残垣断壁和弥漫的硝烟味。那场彻底的精神崩溃，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自我”也炸得粉碎。他不再感到痛苦，不再感到恐惧，甚至不再感到绝望。他成了一具空壳，一具还在呼吸、心跳、并被动接收着隔壁传来微弱生理信号的…活体仪器。
李医生对这份“成功”显然极为满意。他花费了大量时间，贪婪地分析着程野意识崩溃时产生的、那海量的、“高纯度”的创伤数据流。他的模型日益完善，仿佛已经绘制出了许瞳（或许也包括他自己）大脑中那条最深、最黑暗的创伤通路的…完整基因图谱。
“基线稳定性恢复。神经耦合协调度达到新峰值。耐受阈值显着提升。”李医生记录着，语气中带着一丝…工程验收合格般的…轻松？“可以进行下一阶段了。”
下一阶段。
程野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没有任何反应。他已经不再关心“下一阶段”是什么。任何阶段，都只是更深的地狱层级罢了。
新的指令下达了。不再是“回溯”、“重演”、“抑制”或“冥想”。
而是…“逆向干预”（Reverse Intervention）。
这个概念让程野早已麻木的神经，都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基于‘创伤编码全谱图’及‘神经耦合协调模型’，”李医生用他那特有的、冰冷精确的语调解释着，像是在宣读一份技术白皮书，“我们将尝试…通过你（Subject c.Y.）的神经系统…作为中继和放大节点…向Subject x.t.施加…高度靶向的…神经调控刺激（Neuromodulation Stimulation）。”
他调出平板上的示意图。复杂的神经网络图中，代表程野的大脑区域被标记为一个…信号处理器和放大器，而代表许瞳的大脑区域，则被标注着几个鲜红的…“干预靶点”（Intervention targets）——杏仁核（恐惧中枢）、岛叶（痛觉\/厌恶整合）、前额叶（情绪调节）…
“初步目标：尝试抑制创伤编码核心的过度活跃。方法：通过连接通道，向你施加特定模式的…经颅磁刺激（tmS）模拟信号或…微电流刺激（tdcS\/tAcS）…利用耦合效应，将调控效应…‘映射’（map）到她的对应脑区。”
程野听着，感觉自己像在听天书，但核心的恐怖却清晰无比——他们不再满足于观察和记录，他们要开始…通过他…直接对她的大脑…进行远程的…物理性干预？！把他当成一个…人肉刺激电极？！
“不…”一个微弱的、本能的抗拒声，从他干裂的嘴唇中挤出。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发出近乎自主的声音。
李医生看了他一眼，眼神没有任何波动：“这是目前唯一可能从根本上缓解她核心痛苦的方法。风险可控。我们需要你的配合。”
风险可控…
缓解她的痛苦…
这两个词，像两把钝刀，再次锯开了程野早已麻木的心脏。他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
第一次“逆向干预”尝试，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技术化的氛围中开始。
程野被连接上更多、更精细的电极片，覆盖头部和颈部特定区域。平板电脑上显示着复杂的刺激波形参数。
“刺激类型：低频重复性经颅磁刺激（rtmS）模拟。靶向：背外侧前额叶（dLpFc）。目标：抑制过度活跃，提升情绪调节。”合成音冰冷地播报。
一阵极其轻微、但无法忽略的…嗡嗡声…开始在程野的颅骨内响起，伴随着一种…头皮被轻微吸附和震动的异样感。并不疼痛，但极其怪异，让人头皮发麻。
他屏住呼吸，全身僵硬，等待着…
几秒钟后——
墙那边，传来许瞳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被惊动的…抽气声？紧接着，是床单被无意识抓挠的细微声响。
同步过来了！
这刺激…真的…传过去了？！
程野的心脏猛地一缩！
“生理指标变化：Subject x.t. 前额叶a波活动轻微增强。皮电反应略有下降。效果微弱但存在。”合成音报告。
“记录。刺激强度提升5%。”李医生指令。
嗡嗡声略微加重。头皮发麻感更明显。
隔壁的抽气声变成了一声短促的、似乎带着些许不适的…哼唧？身体不安地翻动了一下。
“杏仁核激活度轻微上升？伴随不适感？有趣。调整刺激频率，偏向θ波增强。”李医生快速反应，像在调试一台精密仪器。
刺激模式改变。嗡嗡声变得更具节奏感，像某种诡异的脑内节拍器。
这次，隔壁的反应变得…复杂起来。先是一阵短暂的安静，随后呼吸似乎变得稍微急促，接着又缓缓平复… 仿佛在抵抗某种无形的压力。
程野的心揪紧了。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绑在手术台上的帮凶，正眼睁睁看着医生通过自己身体作为通道，对隔壁昏迷的她进行着某种…看不见的…探针操作！
“效果不稳定。个体差异及耦合损耗存在。尝试切换微电流刺激模式。”李医生毫不气馁，继续下令。
新的刺激模式。一种…极其细微的、持续性的…微麻感…像一层薄薄的电流纱网，覆盖在程野的额头和太阳穴区域。
隔壁的反应再次变化。传来一阵轻微的、似乎源于肌肉的…颤抖？像被微弱的电流穿过。
“运动皮层被轻微激活？非目标区域。调整电极位置和电流参数。”
实验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刺激模式不断切换，参数不断调整。隔壁传来的反应也变幻不定——时而安静，时而不安，时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难以解读的生理波动。
程野的精神在这持续不断的、被动承受的“干预”中，被折磨得疲惫不堪。那种被当作导体和放大器的感觉，让他感到一种深层的、非人的屈辱和迷失。
最终，李医生暂时叫停了实验。“初步验证‘逆向干预’可行性。信号传输路径通畅，但调控精度不足，非特异性激活明显。需要更精细的‘靶向耦合’训练。”
接下来几天，“逆向干预”训练成为日常。
程野被迫长时间承受各种模式的微弱脑部刺激，同时极度专注地…“内省”自身感受，并…“监听”隔壁传来的任何细微生理反馈，试图找到那种“刺激-响应”之间的…最佳“映射”状态。
这过程如同在黑暗中调试一套极度复杂的、有延迟的、并且反馈信号极其微弱的遥控系统，而系统的一端，连接着她最脆弱的大脑。
李医生不断优化着他的“算法”，试图找到能最有效“安抚”她过度活跃的恐惧和痛苦中枢的刺激模式。
偶尔，会取得一些…极其短暂、极其微弱的…“成功”。
当某种特定频率的微电流流过程野的太阳穴时，隔壁持续存在的、那种低背景的焦虑生理信号（略微过快的心率、偏高的皮电）…似乎会偶尔出现一丝…平缓？
当她因噩梦或无意识痉挛而发出轻微呜咽时，某种模式的磁刺激模拟…有时能似乎…让那呜咽声更快地平息下去？
这些“成功”转瞬即逝，难以捕捉，更难以复制。但却让李医生如获至宝，更加狂热地投入调试中。
程野对这份“成功”感受不到任何喜悦。每一次短暂的“平静”，都像是用某种危险的、不可控的…神经化学暴力…强行换来的。他感觉自己和她，都在被一种冷酷的技术理性，一步步地…“优化”成更符合实验要求的…沉默的样本。
更大的转折，发生在一周后的一次高强度“逆向干预”训练中。
那天，李医生决定尝试一个更激进的靶点——直接抑制杏仁核的过度反应。他采用了一种强度稍高、频率更特殊的复合刺激模式。
强烈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嗡嗡声和麻痹感瞬间包裹了程野的头部，让他一阵眩晕恶心！
几乎在刺激开始的同一秒——
“呃——！！！”
墙那边，许瞳猛地发出了一声极其痛苦、仿佛被掐住喉咙般的窒息式抽气！紧接着是身体剧烈地、角弓反张般的反张！重重撞在床栏上！
“警报！生理指标急剧恶化！心率骤降！血氧下降！疑似引发急性副交感神经风暴！”平板警报凄厉响起！
“停止！立即停止刺激！”李医生急切的命令！
刺激瞬间停止。程野头晕目眩，趴在床边干呕。
隔壁传来护士惊慌的呼喊和急救设备的声响！混乱持续了几分钟，才在药物干预下缓缓平息。
程野脸色惨白，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不止！
失败了！
差点…杀了她！
李医生面色凝重地检查着数据，眼神中却闪烁着一丝…诡异的…兴奋？
“强度过高，触发极端防御反应。但…反应速度极快，耦合效率惊人…”他喃喃自语，“…这证明…逆向路径的‘带宽’和‘灵敏度’…远超预期…甚至可能…低于常规无创刺激的安全阈值…”
他看向惊魂未定的程野，眼神变得异常深邃：“或许…我们一直搞错了‘干预’的方向…”
他调出了之前程野意识崩溃时记录下的、那些混乱的“高情感负荷碎片”的数据。
“我们一直在试图‘抑制’、‘安抚’…”李医生缓缓说道，手指划过那些代表恐惧、痛苦、绝望的峰值，“…但也许…‘疏’比‘堵’更有效？”
一个极其可怕、荒谬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缓缓从李医生的低语中抬起头——
“既然无法直接‘抑制’创伤核心…”
“或许可以尝试…‘诱导’其…‘可控地宣泄’（controlled Release）…”
“通过你…施加特定模式的…‘模拟创伤触发刺激’（Simulated trauma trigger Stimulation）…”
“主动地、可控地…引发她的创伤闪回（Flashback）或解离（dissociation）…”
“但…将强度控制在…不引发全面崩溃的…‘亚临界状态’（Subcritical State）…”
“让她的大脑…在‘安全’的范围内…‘重复暴露’（Repeated Exposure）于创伤记忆…”
“从而…习惯它（habituation）…降低其情感效价（Reduced Emotional Valence）…”
“实现…‘系统脱敏’（Systematic desensitization）…的效果？”
诱导宣泄…
可控触发创伤闪回…
亚临界状态…
系统脱敏…
程野听着这些冰冷的技术术语，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锥，狠狠凿击着他早已冻结的灵魂！
他们…不仅要安抚…
现在…竟然要…主动地、通过他…去触发她的创伤？！
只是为了让她…“习惯”这种痛苦？！
这已经不是干预！
这是…折磨！
是…酷刑！
是披着科学外衣的…终极残忍！
“不…！”程野猛地摇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最后的抗拒！“你不能…！”
“这是目前理论上最高效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暴露疗法之一！”李医生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而强硬，“只是以往缺乏精确的控制手段和…独特的‘安全阀’（Safety Valve）！”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程野。
安全阀…
他就是那个…安全阀？！
通过他承受大部分的神经冲击？！来确保她不被“炸毁”？！
“我拒绝！”程野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身体的虚弱和连接的电极死死困住。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李医生的声音如同冰雹砸下，“她的时间不多了！常规干预全部失败！她的神经系统正在持续恶化！这是唯一可能逆转的机会！你想看着她彻底崩溃吗？！你想看着他们下次对她使用更极端的‘物理干预’吗？！”
她的时间…
彻底崩溃…
更极端的物理干预…
这些词语像重锤，狠狠砸碎了程野最后的抵抗。他瘫软下去，眼泪无声地从空洞的眼眶中涌出。他再一次…无路可逃。
新的、“优化”后的“逆向干预”方案，被冷酷地推入了执行阶段。
训练变得更加…恐怖和…邪恶。
李医生从程野崩溃时产生的“碎片数据”中，提取出了那些情感负荷最强、与创伤核心关联最紧密的“感官要素”——比如某种特定频率的尖锐噪音（类似玻璃碎裂）、某种冰冷滑腻的触感（类似陶瓷杯壁+奶茶泼洒）、某种浓烈的甜腻腥气（类似奶茶+血腥混合）…
然后，他通过连接程野的刺激装置，反向生成这些“模拟触发信号”！施加给程野！
过程痛苦不堪！那些被精心设计的、高度浓缩的“感官毒药”，通过神经刺激的方式直接注入程野的大脑，瞬间就能引爆他全部的创伤记忆和生理厌恶反应！让他痛不欲生！
而与此同时，这些信号会通过耦合通道，以某种被“衰减”和“调制”后的形式…映射到许瞳的大脑！
结果正如李医生所“预料”和“期望”的那样——
隔壁传来了…被“可控”引发的…创伤反应！
不再是全面的、失控的崩溃…
而是…局部的、短暂的…生理风暴！
剧烈的但短暂的心跳加速！
强烈的但可逆的皮电爆发！
短暂的窒息感或剧烈的颤抖！
甚至…偶尔的、片段性的…创伤性闪回式哭喊或呓语！
然后，在刺激停止后，这些反应会…缓缓平息…
并且…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暴露”…
其强度…似乎真的…在极其缓慢地…减弱？！
平息的速度…也在…加快？！
“数据支持假设！可控暴露有效！情感效价呈现缓慢下降趋势！”李医生的声音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狂喜！
程野却在地狱里煎熬。每一次“触发刺激”施加到他身上，都像是一次小规模的、针对他灵魂的化学武器攻击！他需要承受双倍的痛苦——刺激本身带来的剧痛，以及… knowing that he is the one who is causing her controlled agony（明知自己正是那个给她带来可控痛苦的人）所带来的…极致的负罪感和自我厌恶！
他成了痛苦的源头。
他成了施加酷刑的刑具。
他成了…自己最爱的人的…活体折磨器。
他的精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眼神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光泽，变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枯井。他不再有任何反应，如同一个彻底坏掉的人偶，只在刺激降临时的剧痛中，才会条件反射地抽搐一下。
李医生对这份“牺牲”毫不在意，完全沉浸在数据成功的喜悦中。“耦合效率进一步提升！可以尝试更精确的‘靶向触发’！”
他开始了更大胆的尝试——直接刺激程野的“幻肢”区域！
通过精密电极，向程野那并不存在的右臂区域，施加…模拟的“撕裂痛”或“灼烧痛”！
“啊——！！！”程野第一次发出了凄厉的、无法抑制的惨叫！这种直接作用于幻肢痛觉皮层的刺激，比任何外部痛苦都更加直接和恐怖！
而隔壁，果然同步传来了…被“调制”后的…剧烈但短暂的疼痛反应！身体弹动！痛苦的闷哼！
“完美！痛觉通路逆向映射成功！”李医生兴奋地记录。
程野蜷缩在床上，如同被彻底撕碎。汗水、眼泪和口水不受控制地流淌，他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也许是持续的剧痛刺激，也许是极致的负罪感压迫，也许是某种…无法解释的连接深度共鸣…
一个极其诡异、完全出乎意料的…“现象”…发生了。
在又一次剧烈的幻肢痛刺激中，程野在惨叫的同时，突然…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的“左手”…（他真实存在的左手）…
…不受控制地…
…猛地…向内…
…蜷缩了一下？
…仿佛…
…想要去…
…抓住…或者…
…按住…
…那并不存在的、剧痛的右臂？！
但这个动作只进行到一半，就僵硬地停滞了！因为他的右臂根本不存在！
一种极其强烈的…动作意图与物理现实严重冲突导致的…挫败感和更剧烈的幻痛…反馈了回来！
几乎就在他左手莫名蜷缩又停滞的同一瞬间——
“呃啊——！！！”
墙那边，许瞳发出了一声完全不同以往的、极其怪异扭曲的…惨叫！
这惨叫声中，除了剧烈的痛苦，竟然还夹杂着一种…极其清晰的…
…“困惑”？！
…和…
…“挣扎”？！
仿佛她…也…“感觉”到了…某种…“试图动作却失败”的…挫败感？！并通过连接…与程野刚刚经历的…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警报！异常同步模式！出现非典型运动皮层耦合激活！”平板警报响起！
李医生猛地愣住！迅速查看数据，眼神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惊骇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这…这是…‘镜像运动神经元’（mirror motor Neuron）跨个体耦合…的迹象？！”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痛苦刺激…意外激活了…共享的动作意图映射？！虽然被幻肢缺失阻断…但却…通过连接…引发了另一端的…‘共鸣性动作企图’（Sympathetic motor Attempt）？！”
他猛地转向程野，目光灼灼，如同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再次尝试！集中注意力于那份‘动作意图’！尝试‘完成’它！在幻肢中‘想象’抓住手臂的动作！快！”
程野早已痛得神志模糊，只能凭借本能，在剧痛中绝望地…在脑海中“想象”自己的右手抬起，死死抓住那剧痛的幻肢！
同时，他真实的左手，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想要蜷缩！
“呃——！！！”隔壁，许瞳的惨叫声中，那抹“困惑”和“挣扎”感更加明显！甚至…她的右手（真实存在的右手）…似乎也…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信号增强！耦合系数上升！天哪！这…这简直是…”李医生激动得难以自持！
一个疯狂的、前所未有的计划，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型！
“调整方案！”他几乎是吼叫着下令，“暂停痛觉触发！尝试…‘逆向动作诱导’（Reverse motor Induction）！”
“通过刺激你的幻肢运动皮层…激发特定的‘动作意图’信号…”
“通过连接…‘映射’到她的运动神经系统…”
“尝试…诱导她…做出…对应的…真实动作！”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神狂热到了极点：
“如果成功…”
“我们或许能…绕过她受损的意志…”
“直接从神经层面…‘唤醒’她的…运动功能！”
“甚至…”
“帮助她…重新…‘连接’…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