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第一个伤痕(the First Scar)。”
李医生的声音很轻,落在死寂的病房里,却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击穿了程野最后残存的意识壁垒。他僵在床上,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指尖…捏碎…吸管…刺入掌心…
这个画面,这个细节,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凿开了他记忆中最坚硬的、被刻意封存的部分!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生理性的恶心和眩晕,那段模糊的、灾难性的序列,如同高速播放的故障胶片,猛地在他脑海中炸开!
指尖擦过冰凉杯壁…
那声细微的“啪嗒”…(不是静电!是吸管折断!)
她猛地攥紧拳头!
蓝色的纸屑从她指缝间迸出!
她难以置信地、缓缓摊开手掌…
掌心嵌着细小的、染着奶盖的蓝色纤维碎片…
细小的血珠,正从那些刺入点…缓缓渗出…
她的眼神…从愣怔…迅速变为一种…极致的…惊恐和…厌恶?!
“脏…好脏…”她开始颤抖,声音变调…
然后才是…失控打翻杯子…滚烫的液体泼溅…凄厉的尖叫…
完整的序列!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开端!那个微不足道的、无意间的触碰,引发的不是静电,不是电磁脉冲,而是她…对自己造成的、突如其来的、细微却尖锐的疼痛和…“污染”!这成为了压垮骆驼的…第一根、也是最致命的一根稻草!
“呃啊——!”程野猛地蜷缩起来,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剧痛和明悟的嘶鸣!胃部剧烈痉挛,他趴在床边,疯狂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墙那边,几乎在他干呕的同时,传来许瞳一声极其痛苦、仿佛被无形之力击中的闷哼!以及身体剧烈抽搐撞在床栏上的闷响!
同步的痛苦!连这迟来的、残酷的真相所带来的冲击,也分毫不差地…共享了!
“生理指标同步峰值!创伤记忆链完整激活!”平板电脑的合成音冰冷地报告。
李医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平板屏幕上那完美同步爆表的曲线,呼吸变得粗重。他的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极致科学发现带来的狂喜、和对实验品展现出的惊人深度感到的震撼、以及一丝…仿佛终于拼齐了最后一块地狱拼图的…冰冷的满足感。
他没有去安抚程野,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沉浸在那份刚刚完成的、血淋淋的…现场重建报告中。
几分钟后,程野的剧烈反应才稍稍平息,只剩下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和冷汗淋漓的虚脱。
李医生终于从数据中抬起头,目光落在程野身上。那眼神复杂得令人窒息——有对数据质量的赞赏,有对“仪器”性能的满意,有对即将开启新阶段的兴奋,甚至还有一丝…仿佛屠夫看到了最完美下刀部位的…冷酷的精准感。
“创伤序列的初始锚点(Initial Anchor point) 确认。”他开口,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宣读判决书般的…庄严?“‘掌心刺入伤’及伴随的‘污染感’,是触发后续解离性惊恐、躯体失控、及创伤性强化的核心起始事件(core Initiating Event)。”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手术刀:“这意味着,之前所有针对‘奶茶污渍’(结果)的干预,本质上是…方向性错误。它们甚至可能…强化了创伤关联网络。”
方向性错误…
强化创伤…
程野的心脏被狠狠揪紧!所以…那些清洗、那些移植…可能非但没有帮她…反而…加深了她的痛苦?!
一股冰冷的、替她感到的绝望和愤怒,混合着巨大的负罪感,瞬间淹没了他!
李医生似乎没有察觉他的情绪风暴,或者说毫不在意。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灼热和…专注。
“但现在,我们找到了源头(the Source)。”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打在程野身上,“那个‘触碰’…那个‘捏碎’的动作…那个‘掌心刺伤’的瞬间… 它们不仅仅是一个心理事件…”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却带着千钧重量:
“…它们首先是一个…极其具体、高度集中的…神经生理事件。”
“一套由触觉(杯壁冰凉)、本体觉(手腕后缩)、听觉(吸管折断)、痛觉(掌心刺入)、视觉(血迹+蓝色纤维)、 disgust(厌恶感) …等多模态感官输入…在极短时间内…高度耦合、叠加、并最终击穿神经耐受阈值的…生化级联反应(biochemical cascade)!”
“这套‘创伤编码’(trauma Encode) …”李医生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过,仿佛在勾勒复杂的神经回路,“…就烙印在…她大脑的特定感觉-情感-记忆神经网络的核心。”
“并且…”他的目光再次钉进程野眼中,“…通过你们之间这不可思议的连接…几乎完整地…也烙印在了你的…对应神经网络上!”
程野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烙印…
在他的大脑里…
也有一套…完整的…“创伤编码”?!
所以…他那幻肢的剧痛…那同步的所有痛苦…不仅仅是被动感受…
而是因为他自己的大脑里…也存在着…一套对应的… 生理性损伤记录?!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怖,远超以往任何一次!他感觉自己从里到外,从灵魂到肉体,都已经被那场灾难彻底…污染和…重构了!他不再是他,他是…承载着她创伤的…活体副本!
“这…这怎么可能…”他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这就是事实。”李医生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科学权威,“你们的连接深度,远超常规共情或心因性反应。它达到了…神经表征层面(Neural Representation Level)的微观同步。甚至可能…共享部分低级的体感映射图谱(Somatosensory map)。”
他再次看向平板,调出复杂的脑区对比图:“这也是为什么,针对你幻肢痛的干预(药物、镜像疗法),有时能轻微缓解她那边的残留痛觉。因为我们在…从副本入手,间接修复源头的部分错误编码。”
间接修复…
副本…源头…
程野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荒谬和冰冷!
“所以…”李医生的声音将他拉回残酷的现实,那语气中带着一种…即将开启最终阶段的…决绝,“phase 3 的目标,需要再次升级。”
他目光如炬,直视程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们不能只满足于‘映射’(mapping)和‘缓解’(Alleviating)。”
“我们需要尝试…”
“‘重写’(Rewriting)。”
“重写?”程野茫然地重复,心脏疯狂跳动,涌起极度不祥的预感。
“对。重写。”李医生的眼神炽热得可怕,“既然创伤是一套‘编码’,那么理论上,就存在…‘编辑’甚至‘覆盖’它的可能性。”
他指向平板屏幕上那个被标记出的“初始锚点”:“而最佳的、也可能是唯一的‘编辑’切入点,就是这里——那个最初的‘触碰’和‘刺伤’的瞬间。”
“我们需要尝试…”他的语气变得如同宣读神谕,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狂热,“…在你的大脑中,‘重演’(Re-enact)那个瞬间的感官序列…”
“但…剥离掉其后伴随的…痛苦、恐惧和厌恶的…负面情感效价(Negative Valence)!”
“用…中性甚至微弱正向的感官体验…去覆盖它!”
“从而…从‘副本’端…尝试‘覆盖’或‘弱化’那套创伤编码!”
“再通过连接…间接影响‘源头’!”
程野彻底听懂了。一股寒意从脊椎尾端瞬间窜升至头顶,冻僵了他每一根神经!
重演…
覆盖…
重写记忆?!
这不再是实验!这是…篡改灵魂!是…扮演上帝!
“不…!”他猛地摇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抗拒!“这不行!你不能…!”
“这是唯一可能从根本上解除她痛苦的方法!”李医生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严厉,不容置疑,“难道你宁愿她永远被困在那无尽的恐惧和厌恶循环里?!宁愿自己永远承受这同步的剧痛?!”
程野的话语瞬间哽在喉咙里。巨大的矛盾像一把巨钳,狠狠撕扯着他的心脏!
李医生逼近一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想想看!如果成功!哪怕只是部分成功!你不仅能减轻她的痛苦,甚至可能…阻止下一次‘干预’时,她需要承受的极端刺激!你是在…救她!”
救她…
阻止下一次干预…
这两个词,像最精准的鱼叉,命中了程野最深的软肋和恐惧。他想起那高频噪音的酷刑,想起那化学药物引发的扭曲幻觉… 他无法再承受一次她经历那些!
他的抵抗,如同被抽掉了基石的高塔,轰然崩塌。他瘫软下去,眼神空洞,只剩下绝望的麻木。
“很好。”李医生满意地看到他的屈服,“准备开始。这是最高优先级的指令。”
新的“工具”很快被送来。不再是药物或传感器,而是一套…虚拟现实(VR)模拟系统的简化版——一个厚重的眼罩和一套覆盖手指的触觉反馈手套。
“初步尝试‘可控感官重演’。”李医生解释道,“系统会生成模拟场景和触感。你需要极度专注,在接收到负面感官信号(触碰冰凉杯壁、听到吸管折断声)时,立刻调用我们之前训练过的‘积极意象’(阳光、海浪、微风)进行覆盖,尝试‘改写’即时的情感反应。我们会监测你的生理指标和脑波变化。”
程野如同一个被输入了程序的机器人,麻木地戴上眼罩和手套。
眼前陷入黑暗,随即亮起——一个高度还原的、奶茶店卡座的虚拟场景!阳光、桌椅、甚至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栩栩如生!桌上,两杯饮料静静地放在那里——一杯四季春玛奇朵,插着蓝色的纸吸管;一杯冰美式。
程野的心脏瞬间被攥紧!呼吸变得困难!
“开始。”李医生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冰冷而遥远。
系统的引导光标,落在虚拟的“他的”右手上。
他颤抖着,按照指令,控制虚拟的右手,缓缓地、不可避免地…向着那杯玛奇朵的杯壁…伸去…
指尖,即将触碰…
就在虚拟指尖即将碰到冰凉杯壁的前一刹那——
“滋——!!!”
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的、绝非程序设定的…电流爆音!猛地炸响在耳机里!同时!眼前的虚拟场景疯狂闪烁、扭曲!如同信号被强烈干扰!
“呃啊!”程野惨叫一声,猛地摘掉眼罩!心脏狂跳!
几乎同时!
“呀啊——!!!”墙那边,许瞳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仿佛被瞬间贯穿的尖叫!身体猛烈撞击束缚带的声响清晰可闻!监测警报疯狂鸣响!
“外部干扰!强电磁脉冲!系统故障!”李医生急促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惊愕和恼怒!
程野瘫在椅子上,大口喘息,冷汗如瀑!刚才那瞬间的干扰…那尖鸣…像极了…某种…警告?!
几分钟后,隔壁的混乱才被强行镇压下去。
李医生面色阴沉地检查着系统日志。“意外干扰。来源不明。”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程野,眼神深邃,“但证明了一点:直接进行高保真‘感官重演’…风险极高!可能直接引爆创伤核心!”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快速权衡,随即做出了决定:
“方案调整。放弃外部模拟。采用纯‘意念重演’。”
“你需要…完全依靠自身的记忆和想象力…在脑海中…精确‘重播’那个瞬间…”
“并在‘负面感官信号’出现时…立即进行‘认知重评’(cognitive Reappraisal)和‘情感覆盖’…”
“这需要极强的…意念聚焦力和情绪调控力…”
纯意念重演…
在脑海中…再次亲身经历那场灾难…
还要试图改变它…
程野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与恐惧。这任务…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自我折磨和…自我欺骗。
“你需要练习。”李医生下了结论,“从今天起,每日进行至少四小时‘意念重演’训练。从序列的更早、更安全的节点开始(比如走进店门),逐步向前推进,直到…能够稳定地、可控地…‘重演’并尝试‘覆盖’…那个最终的‘触碰瞬间’。”
他看向程野,目光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压力:
“这是最终阶段的核心任务。”
“你的进度…直接决定了她…何时能摆脱最深的痛苦…”
“以及…是否需要接受…更极端的‘干预’。”
程野闭上眼睛,最后一点微弱的火光,也在无边的黑暗压力下,彻底熄灭了。
他缓缓地、僵硬地…点了点头。
李医生离开后,程野独自坐在冰冷的病房里。
许久。
他缓缓地抬起自己那只微微颤抖的、真实的右手。
目光空洞地,凝视着…食指的指尖。
那曾经…无意中擦过杯壁…
间接导致了她捏碎吸管…
刺伤掌心…
开启所有噩梦的…
指尖。
仿佛那里,真的存在着一个…
看不见的…
却承载了所有罪孽与痛苦的…
**第一个…
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