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的指尖落在青石阵眼上时，百年修为在经脉中如春江破冰，簌簌淌过每一寸曾因天劫受损的肌理。他垂眸望着掌下那道横贯石面的裂纹，裂纹深处似有流光暗转，与三十年前他初上青崖时，在山门前所见的云气同出一源。
“阵眼已动，施主需在三更前破掉外围三重幻境，方能抵达丹房见你师弟。”玄清道长的声音从身后松荫处传来，竹杖顿地时带起几片积雪，落在林砚玄色道袍的下摆，融成几点湿痕。
林砚颔首，指腹摩挲着阵眼边缘凹凸的符文。这青崖山的护山大阵名为“云根九叠”，是初代掌门以昆仑玉髓混合山泉凝铸而成，阵中幻境皆由修行者心魔所化。他当年随师父修行时，曾在阵外观摩过三回，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为了寻回被心魔吞噬的师弟沈竹，亲手破阵。
“道长可知，此阵第三重幻境，对应着修行者何种心魔？”林砚转身时，袖中拂尘微动，穗子扫过石上积雪，留下一道浅痕。
玄清道长抬手捋了捋颌下白须，目光落在远处云雾缭绕的主峰：“第三重为‘执念境’，施主曾因何事耿耿于怀三十年，幻境便会化为何种景象。”话音未落，阵眼处的裂纹突然迸发出刺眼的白光，林砚只觉眼前一花，周遭的松林与积雪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熟悉的药田。
药田中央的竹屋前，一个身着浅蓝道袍的少年正蹲在田埂上，小心翼翼地为一株濒死的七叶莲松土。少年的侧脸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发梢沾着几点药草的碎叶——那是三十年前的沈竹，是尚未被心魔缠上，还会对着药草笑的沈竹。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缩，百年修为险些在这一刻紊乱。他记得这片药田，记得这株七叶莲。那年沈竹刚入师门，为了培育出能解寒毒的七叶莲，在药田守了整整三个月，可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它。也是从那时起，沈竹开始沉迷于钻研禁术，想要逆天改命，最终被心魔趁虚而入。
“师兄，你看这七叶莲的根须还活着呢。”少年转过身，脸上带着天真的笑意，手中捧着那株叶片发黄的七叶莲，“只要我再找些昆仑雪水来浇它，它一定能活过来。”
林砚握紧了袖中的拂尘，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可沈竹的笑容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他想起当年自己若是没有忙着闭关突破，而是多陪陪师弟，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阿竹，这株七叶莲已经没救了。”林砚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强行续命，只会伤及自身。”
少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手中的七叶莲“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叶片碎成了几片。“师兄，你怎么能这么说？”少年的眼睛里泛起了水汽，声音带着委屈，“你明明知道，这株七叶莲是用来救师父的！师父的寒毒越来越重了，要是连这最后一点希望都没了，师父他……”
林砚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当然知道沈竹是为了救师父，可正是这份执念，让沈竹一步步走向了深渊。“师父的事，自有天道安排。”林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百年修为在体内缓缓流转，压制住翻涌的情绪，“阿竹，醒醒，这不是真的。”
话音刚落，眼前的药田开始扭曲、破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成了一团纸。少年的身影渐渐模糊，最后化为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林砚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第二重幻境的入口。
第二重幻境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传来阵阵凄厉的惨叫声，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哭诉。林砚知道，这是沈竹这些年修炼禁术时，所残害的生灵的怨念所化。他举起拂尘，手腕轻轻一抖，拂尘上的穗子散发出柔和的金光，照亮了身前的一小片区域。
“沈竹，出来吧。”林砚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带着百年修为的威压，“你残害了这么多生灵，难道就没有一点悔意吗？”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随后传来沈竹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悔意？师兄，你凭什么跟我说悔意？当年若不是你闭关不出，师父就不会死；若不是师父死了，我也不会走上这条路！”
随着声音落下，一道黑色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那是沈竹，可又不是林砚记忆中的沈竹。他的头发已经全白，脸上布满了狰狞的符文，双眼泛着猩红的光芒，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魔气。
“阿竹，师父的死不是你的错，更不是我的错。”林砚看着眼前的沈竹，心中满是痛惜，“是你自己被执念蒙蔽了双眼，才会被心魔和魔气趁虚而入。醒醒吧，跟我回青崖，我们一起想办法清除你体内的魔气。”
“回青崖？”沈竹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师兄，你太天真了。我现在已经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只要我再吸收一些生灵的魂魄，就能突破瓶颈，成为真正的强者！到时候，我就能改写一切，让师父活过来，让你再也不会离开我！”
林砚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知道，现在的沈竹已经被心魔和魔气彻底控制，仅凭言语是无法唤醒他的。“既然如此，那我只能强行将你带回青崖了。”
话音刚落，林砚身形一闪，百年修为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玄色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抬手结印，口中念动咒语，一道金色的光柱从他掌心射出，直冲向沈竹。
沈竹眼中红光一闪，抬手一挥，一道黑色的魔气迎向金色光柱。“轰”的一声巨响，金色光柱与黑色魔气在半空中相撞，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波，将周围的黑暗震得连连晃动。
林砚身形不稳，向后退了几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没想到，沈竹体内的魔气竟然如此强大，仅凭自己的百年修为，想要制服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师兄，你的修为还是这么弱。”沈竹看着林砚，眼中满是不屑，“三十年了，你还是停留在当年的境界，而我，已经超越了师父，超越了青崖的所有人！”
林砚抹去嘴角的鲜血，眼神更加坚定。“阿竹，你错了。修为的高低，不在于力量的强弱，而在于心境的通透。你被魔气和心魔所困，就算力量再强，也终究是镜花水月。”
说完，林砚再次抬手结印，这一次，他的印诀比之前更加复杂，周身的金光也更加浓郁。“青崖心法，第四重——云破月来！”
随着林砚的喝声，一道巨大的金色月牙从他掌心升起，带着破风之声，直冲向沈竹。沈竹脸色一变，连忙汇聚体内的魔气，形成一道黑色的护盾。
“咔嚓”一声脆响，金色月牙撞上黑色护盾，护盾瞬间出现了一道裂纹。沈竹后退几步，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没想到，林砚的修为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提升了这么多。
林砚没有给沈竹喘息的机会，身形再次一闪，来到沈竹面前，抬手一掌拍向他的胸口。沈竹来不及反应，被林砚一掌击中，身体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口中喷出一口黑血。
“阿竹，别再抵抗了。”林砚走到沈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跟我回青崖，我会帮你的。”
沈竹趴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体内的魔气却在这一刻紊乱起来，让他浑身无力。他看着林砚，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一丝痛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意。
就在这时，幻境突然开始剧烈地晃动，像是随时都会崩塌。林砚知道，这是因为他已经触动了第二重幻境的核心，幻境即将破碎。他连忙上前，扶起地上的沈竹，将自己的百年修为缓缓输入他的体内，帮助他压制紊乱的魔气。
“师兄……”沈竹看着林砚，声音微弱，“我……我错了……”
林砚心中一暖，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周围的黑暗瞬间消散，林砚和沈竹回到了青崖山的护山大阵前。玄清道长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施主果然不负所望，破了前两重幻境。”玄清道长走上前，“接下来，便是最后一重幻境了。这一重幻境，是你和你师弟共同的心魔所化，想要破掉它，需要你们二人同心协力。”
林砚看向身边的沈竹，沈竹也看向他，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坚定。“道长放心，我们一定会破掉这最后一重幻境。”
玄清道长点了点头，抬手一挥，阵眼处的裂纹再次迸发出白光，将林砚和沈竹笼罩其中。
这一次，他们身处的幻境是青崖山的主峰之巅。山峰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寒风呼啸，像是要将人撕碎。在山峰的最高处，站着一个身影，那个身影与林砚和沈竹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
“这是我们的心魔所化？”沈竹看着那个身影，声音有些颤抖。
林砚点了点头：“没错，这是我们心中最深的执念和恐惧所化。想要破掉它，我们必须放下心中的执念，正视自己的恐惧。”
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看着林砚和沈竹，突然开口说话，声音既像林砚，又像沈竹：“你们以为，放下执念就能解脱吗？当年师父的死，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吗？沈竹走上歧途，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林砚和沈竹的身体同时一震，那些被他们深埋在心底的愧疚和自责，在这一刻被彻底唤醒。林砚想起当年师父临终前，那失望的眼神；沈竹想起那些被他残害的生灵，那痛苦的哀嚎。
“不，我们不能被它影响。”林砚猛地回过神，对沈竹说道，“阿竹，集中精神，我们一起用青崖心法对抗它。”
沈竹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与林砚并肩而立，同时抬手结印。“青崖心法，第五重——同心破障！”
两道金色的光柱从他们掌心射出，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道更加巨大的光柱，直冲向那个身影。那个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抬手一挥，一道黑色的能量迎向金色光柱。
“轰”的一声巨响，金色光柱与黑色能量相撞，整个幻境都在剧烈地晃动。林砚和沈竹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袭来，两人同时向后退了几步，嘴角都溢出了鲜血。
“师兄，我们……我们能赢吗？”沈竹看着林砚，声音有些虚弱。
林砚看着他，坚定地说道：“能，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就一定能赢。”
说完，林砚再次将体内的百年修为汇聚起来，沈竹也不甘示弱，将自己体内仅存的灵力全部释放出来。两道金色的光柱再次融合，这一次，光柱比之前更加浓郁，更加耀眼。
“啊——”林砚和沈竹同时大喝一声，金色光柱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直冲向那个身影。那个身影脸色一变，想要再次汇聚黑色能量，可已经来不及了。金色光柱瞬间穿透了它的身体，将它击得粉碎。
随着那个身影的消失，幻境开始迅速崩塌。林砚和沈竹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是在空气中漂浮。片刻之后，他们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青崖山的丹房门口。
丹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阵阵药香。林砚推开门，看到师父的牌位摆在桌子上，牌位前燃着三炷香，烟雾袅袅。沈竹走进丹房，跪在牌位前，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师父，弟子错了……”沈竹的声音哽咽，“弟子不该被执念蒙蔽双眼，不该修炼禁术，不该残害生灵……请师父责罚……”
林砚走到沈竹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师父不会怪你的，他一直都希望你能迷途知返。”
就在这时，玄清道长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瓷瓶：“这是清心丹，能清除你体内残留的魔气，压制心魔。从今往后，你就在青崖山闭门思过，潜心修炼，莫要再走歧途。”
沈竹接过瓷瓶，对着玄清道长深深一拜：“多谢道长。”
玄清道长点了点头，看向林砚：“施主百年修为，心境通透，此次破阵，不仅救了你的师弟，也让你自己的修为更上一层楼。假以时日，你定能成为青崖山的栋梁。”
林砚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知道，这百年修为，不仅仅是修炼得来的，更是在一次次的经历和感悟中沉淀下来的。而这一次破阵，让他更加明白了修行的真谛——修行不是为了追求强大的力量，而是为了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为了让自己的心境更加通透。
夕阳透过丹房的窗户，洒在林砚和沈竹的身上，温暖而柔和。林砚看着身边的师弟，看着桌上师父的牌位，心中充满了平静和安宁。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有很多挑战在等着他们，但只要他们同心协力，就一定能克服一切困难，守护好这青崖山，守护好彼此。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竹在青崖山闭门思过，潜心修炼玄清道长传授的清心诀，体内的魔气渐渐被清除，心魔也被压制了下去。林砚则一边指导沈竹修炼，一边自己钻研青崖心法，修为稳步提升。
这天，林砚正在山巅修炼，突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从山下传来。他睁开眼，看向山下，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正沿着山路缓缓走来。女子的步伐轻盈，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灵气，正是他多年未见的师妹苏婉。
“师兄！”苏婉看到林砚，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快步跑到他面前，“我听说你和师弟回来了，就立刻从山下赶了回来。”
林砚看着苏婉，眼中满是笑意：“回来就好，这些年，辛苦你了。”
苏婉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丹房的方向：“师弟他……还好吗？”
林砚点了点头：“他很好，正在潜心修炼，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初了。”
苏婉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