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山的晨雾总比别处浓些。
沈清玄立于观雾台时，指尖刚触到第一缕晨光，崖下翻涌的白雾便如活物般退了半寸。他衣摆上还沾着昨夜守静崖的霜，百年修为在体内流转时，竟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滞涩——筑基巅峰已卡了整整十年，再往前一步便是金丹，可这道门槛，他像隔着层磨不透的云，看得见，摸不着。
“沈师兄，叩道崖的禁制今日辰时会开。”小弟子砚石捧着件素色法衣跑来，裤脚沾了泥，“掌门说，您若要去，这‘引雾衫’能减些崖上的罡风。”
沈清玄接过法衣，指尖触到布料上绣的暗纹——那是青崖山的“问道纹”，每一针都含着初代掌门的道韵。他想起百年前刚入山时，也是这样一个雾晨，师姐苏明漪也是这样捧着件法衣，笑他连引气入体都要摔三跤。
“去吧，莫误了时辰。”他揉了揉砚石的头，转身往叩道崖走。
青崖山七十二峰，唯有叩道崖最奇。此崖通体青黑，崖壁上天然生出道纹，每千年会在辰时开一次禁制，让卡在瓶颈的弟子去“叩道”——不是叩拜，是让崖壁映出修行者的心障，破了心障，修为便有望突破。百年前苏明漪便是在此崖破了筑基瓶颈，可谁也没料到，三年后她为护青崖，死在了玄阴宗的偷袭里。
沈清玄走到崖下时，晨雾刚好散了些。崖壁上的道纹若隐若现，像极了师姐当年在沙盘上画的符箓。他深吸一口气，将引雾衫裹紧，足尖一点，便往崖上掠去。
刚踏上第一阶石梯，一股罡风便迎面袭来。风里裹着细碎的冰粒，打在脸上生疼。沈清玄凝起灵力护在身前，可那罡风竟能穿透灵力，直往他经脉里钻——这不是普通的风，是叩道崖对修行者的“考验”，修为越浅，风越烈。他百年修为，本该不惧这初级罡风，可今日那风里竟掺了丝熟悉的气息，像师姐当年用的“流风术”。
他脚步顿了顿，指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玉佩——那是苏明漪的遗物，一块普通的青玉佩，上面刻着个“清”字。当年师姐说，这玉佩能护他平安，可她死的时候，这玉佩却碎成了两半，后来他用灵力将玉佩粘好，却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在想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沈清玄猛地回头，却空无一人。可那声音分明是师姐的，温温柔柔的，带着点笑意，像当年她教他御剑时那样。
“幻觉。”他咬了咬牙，继续往上走。
石梯越往上，罡风越烈。到第三十阶时，沈清玄的灵力已经耗了三成。他靠在崖壁上喘了口气，抬头望去，崖顶还在云雾里，看不见尽头。就在这时，他眼前的雾突然散了，出现了一片熟悉的竹林——那是青崖山的静心竹，当年他和师姐常去那里练剑。
竹林里，一个穿浅绿衣裙的女子正背对着他，手里拿着把木剑，在练“青崖剑法”的第一式“雾起青崖”。她的发梢系着根红绳，风一吹，红绳便飘起来，像极了苏明漪。
“师姐？”沈清玄的声音有些发颤。
女子转过身，果然是苏明漪。她脸上带着笑，手里的木剑指向他：“清玄，你怎么又偷懒了？今日的剑法还没练熟呢。”
沈清玄的眼睛红了。他知道这是幻境，可眼前的师姐太真实了——她眼角的痣，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甚至连她裙摆上沾的竹屑，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想碰一碰她的手，可指尖刚要碰到，眼前的景象突然碎了，像镜子一样裂开，露出了崖壁的真面目。
“心障未除，何以问道？”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崖壁里传来。沈清玄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刚才竟在石梯上站了半个时辰，灵力又耗了两成。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幻境是叩道崖映出的他的心障，是他对师姐的愧疚。
当年玄阴宗偷袭时，他刚突破筑基，修为尚浅。苏明漪为了护他，用了禁术“燃魂术”，以自身魂魄为引，挡住了玄阴宗长老的致命一击。他永远忘不了师姐倒下时的模样，她躺在他怀里，手里还攥着那半块碎玉佩，说：“清玄，别难过，好好修行，护好青崖……”
从那以后，他便拼了命地修炼，想尽快变强，想护住师姐用命换来的青崖。可越急，修为越滞涩。十年了，他卡在筑基巅峰，连金丹的门槛都摸不到。他知道，他不是不够努力，是他心里的坎没过去——他总觉得，当年若他再强一点，师姐就不会死。
“师姐，我错了吗？”沈清玄对着崖壁轻声问。
没有回答，只有罡风在耳边呼啸。他握紧了腰间的玉佩，继续往上走。这一次，他走得很稳，不再被幻境干扰。可到第六十阶时，眼前的景象又变了——这一次，是玄阴宗偷袭的那一夜。
火光冲天，青崖山的弟子倒在血泊里。苏明漪站在他身前，身上的浅绿衣裙染成了红色。玄阴宗的长老举着一把黑色的剑，正往他胸口刺来。
“清玄，躲开！”苏明漪大喊一声，猛地扑到他身前。
黑色的剑刺穿了她的胸膛。沈清玄眼睁睁看着鲜血从师姐的嘴角流出来，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冲上去，却被师姐的灵力定在原地。
“别……别过来……”苏明漪看着他，眼里满是不舍，“好好……活下去……”
幻境里的疼痛如此真实，沈清玄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知道这是假的，可他还是忍不住大喊：“师姐！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
他想冲上去推开师姐，可无论他怎么跑，都离她越来越远。就在这时，幻境里的苏明漪突然笑了，她看着他，轻声说：“清玄，你还不明白吗？我从来都不希望你活在愧疚里。”
沈清玄愣住了。
“我护你，是因为你是青崖的希望，是因为我想让你好好修行，将来能护着更多的人。”苏明漪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可你现在，却把自己困在过去里。你以为你是在为我报仇，为青崖努力，可你连自己的心都没看清，又怎么能突破修为，怎么能护着青崖？”
“我……”沈清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清玄，看看你手里的玉佩。”苏明漪的声音越来越轻，“那玉佩上的‘清’字，不是让你活在清明的愧疚里，是让你活在清明的道心里。你的道，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为了青崖，为了所有你想护着的人。”
话音落下，幻境突然消失了。沈清玄站在石梯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玉佩。阳光从云雾里透出来，照在玉佩上，那道粘好的裂痕竟泛出了淡淡的金光。
他突然明白了。
他一直以为，修为是为了保护别人，却忘了，若连自己的心都定不住，再强的修为也只是空壳。师姐的牺牲，不是为了让他困在愧疚里，是为了让他带着她的希望，继续走下去。他的道，从来都不是“变强报仇”，是“守护”——守护青崖，守护身边的人，守护自己那颗清明的心。
想通的瞬间，沈清玄体内的灵力突然变得汹涌起来。之前滞涩的经脉像被打通了一样，灵力顺着经脉流转，越来越快，越来越强。他感觉丹田处有一股热流在涌动，那是金丹要凝结的征兆！
“轰隆隆——”
叩道崖突然震动起来。崖壁上的道纹瞬间亮起，金色的纹路像活过来一样，顺着石梯往上爬，最后汇聚在沈清玄的头顶。一股精纯的天地灵气从崖顶灌下来，涌入他的体内，助他凝结金丹。
沈清玄闭上眼，任由灵气在体内流转。他不再想过去的愧疚，不再急着突破，只是静下心来，感受着灵力的变化，感受着道的存在。他知道，这一刻，他终于摸到了金丹的门槛，终于明白了“问道”的真正含义——问道，不是问天地，不是问他人，是问自己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丹田处已经凝结出了一颗圆润的金丹。金丹上泛着淡淡的青光，里面似乎有青崖山的云雾在流转。他轻轻一握拳，一股比之前强十倍的灵力便涌了出来，罡风碰到灵力，瞬间便消散了。
“成了！沈师兄成了！”
崖下传来砚石的欢呼声。沈清玄往下望去，只见砚石正举着一面小旗，蹦蹦跳跳地喊着。掌门和其他弟子也来了，站在崖下，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他深吸一口气，足尖一点，便从叩道崖上掠了下来。落地时，他走到掌门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弟子沈清玄，幸不辱命，突破金丹。”
掌门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青崖山又多了一位金丹修士。只是清玄，你要记住，今日你破的不仅是修为的瓶颈，更是心的瓶颈。往后修行，道心不可失。”
沈清玄点头：“弟子谨记。”
他转头看向叩道崖，崖壁上的道纹已经暗了下去，可他总觉得，那道纹里似乎藏着师姐的笑容。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玉佩上的裂痕还在，可那裂痕里竟泛着淡淡的金光，像师姐的手，在轻轻护着他。
“师姐，我做到了。”他在心里轻声说，“我会护好青崖，护好身边的人，会带着你的希望，一直走下去。”
风又起了，吹过青崖山的竹林，沙沙作响，像极了师姐当年的笑声。沈清玄抬头望向天空，阳光正好，云雾散尽，他知道，他的修行之路，才刚刚开始。而那叩道崖上的一幕，会永远刻在他的心里，提醒他，问道先问心，心明则道成。
就在这时，叩道崖的深处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异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醒了。沈清玄皱了皱眉，看向崖壁——那异动很微弱，若不是他刚突破金丹，感官变得敏锐，根本察觉不到。
“掌门，”他看向掌门，“叩道崖深处，似乎有异常。”
掌门的笑容收了收，看向叩道崖，眼神变得凝重：“看来，这千年一次的叩道，不止是给你突破的机会。清玄，你刚突破，先回去稳固修为。这叩道崖的异常，我会派人去查。”
沈清玄点头，心里却隐隐觉得，这异动或许和玄阴宗有关。十年前玄阴宗偷袭青崖山，败退时曾说过，他们还会回来的，会拿走青崖山藏着的“宝贝”。难道，他们说的“宝贝”，就在叩道崖深处？
他压下心里的疑惑，跟着砚石往回走。路上，砚石叽叽喳喳地问他叩道崖上的事，他笑着一一回答，可目光却时不时飘向叩道崖的方向。他知道，不管那深处藏着什么，他都必须做好准备——因为从今日起，他不再是那个困在愧疚里的筑基修士，他是青崖山的金丹修士沈清玄，是要护着青崖的人。
夕阳西下时，沈清玄回到了守静崖。他坐在崖边，看着远处的云海，手里握着那枚玉佩。金丹在体内缓缓转动，带着淡淡的暖意。他想起百年前刚入山时的自己，想起师姐的笑容，想起叩道崖上的幻境，突然觉得，这百年修为，这十年瓶颈，都不是白费的。
因为他终于明白，修行不是为了变强，是为了守住自己想守的东西；问道不是为了求道，是为了明辨自己的心。而他的心，早已在叩道崖上，找到了答案。
夜色渐浓，青崖山的星星亮了起来。沈清玄闭上眼，开始稳固金丹修为。他知道，明日起，会有新的挑战在等着他，可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的心，已经清明如镜，他的道，已经在脚下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