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指尖的清心诀刚掐到第三式,袖中那枚青崖派特制的传讯玉符忽然发烫。玉符是三年前他晋升内门时掌教师叔亲授,寻常事务从不会动,唯有后山禁地或涉及道基的急事才会有感应——他当即收了功,起身时木榻边的竹帘还在随山风轻晃,檐角挂着的铜铃却已没了方才的清响,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气机压得沉了下去。
“林师兄!”院外传来小师弟沈澈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掌教师叔让您即刻去碎星涧,说……说悟道藤要开了!”
林砚心头一震。碎星涧在青崖山西侧,是历代弟子悟“自然道”的地方,里头那株悟道藤更是镇山奇物,百年才显一次生机,每次只结三枚悟道果。他入派十五年,只在典籍里见过记载,说此藤认主,唯有道心澄澈、未沾杀孽者才能引动其灵气——他快步推门,见沈澈正站在石阶下,青布道袍上还沾着涧边的湿泥,显然是刚从那边跑回来。
“何时发现的?”林砚问道,顺手替沈澈拂去肩上的草屑。他比沈澈大八岁,当年沈澈还是个抱着剑鞘哭鼻子的小弟子时,便是他带着练剑,两人虽非师徒,却比寻常师兄弟更亲近些。
“半个时辰前,守涧的张师叔察觉涧底有灵光冲天,去查看时就见悟道藤已经抽了新芽。”沈澈喘着气,伸手递过一个布包,“师叔让我给您带些清心丹,说您最近在冲击‘抱元境’,怕涧边灵气太盛扰了心神。”
林砚接过布包,指尖触到丹瓶的凉意,忽然想起三日前打坐时的异象——当时他引气入丹田,却总觉得有一缕浊气绕着心脉不散,无论用何种法诀都化不开。掌教师叔见了,只说他“道心有滞,需遇机缘方能解”,如今想来,这机缘或许就是碎星涧的悟道藤。
两人踏着青石板路往后山走,越靠近碎星涧,空气中的灵气就越浓郁。青崖山的灵气本就比别处醇厚,可到了涧边,竟浓得能凝成细小的水珠,沾在道袍上,凉丝丝地渗进肌肤里。远远便看见涧口站着几个身影,掌教师叔玄机子正背着手站在最前,白须被山风吹得飘起,见林砚来了,便朝他招了招手。
“来了?”玄机子声音温和,目光落在林砚脸上,“你且随我来,其他人在外候着。”
林砚愣了一下——按规矩,悟道藤显化时,内门弟子可入涧观摩,唯有即将结丹或道心有缺者,才能近前接触。他转头看了眼沈澈,见沈澈朝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便跟着玄机子往涧底走。
碎星涧底比上面更幽静,两侧的崖壁上生满了墨绿色的苔藓,涧中央横着一道石梁,石梁尽头便是那株悟道藤。藤身有碗口粗,表皮是深褐色的,上面布满了细碎的纹路,像是用篆文刻的符咒;藤叶是淡青色的,每一片叶子上都凝着一滴露珠,阳光透过崖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露珠上,竟折射出七种颜色的光。最奇的是藤顶,竟缠着三朵半开的花苞,花苞是乳白色的,隐隐有流光在里面转。
“此藤乃青崖山开派祖师亲手栽种,”玄机子走到石梁边,停下脚步,“当年祖师在此悟道,感天地灵气而生此藤,故而它能辨人道心。你近日心有滞涩,便是因为三年前那桩事,对吗?”
林砚的指尖猛地收紧。三年前,他奉命下山除祟,在一个小村落里遇到了一只修炼千年的狐妖。那狐妖并未害人,只是想取村里一口古井里的灵泉疗伤,可当时他刚晋升内门,急于立功,竟不分青红皂白地出手,虽最后将狐妖打退,却也毁了那口古井,让村里的人断了水源。后来他才知道,那狐妖本是守护村落的灵物,只因被邪修所伤,才需灵泉疗伤——这件事成了他的心结,每每打坐,总觉得那村落百姓的哭声在耳边绕。
“道者,应顺天应人,而非恃强凌弱。”玄机子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你今日来此,不是为了悟道果,是为了求一个‘解’。你且上前,试着用手触碰藤身,切记,不可用灵力,只凭本心。”
林砚深吸一口气,踏上石梁。石梁上的石头很滑,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觉得心脉在轻轻跳动。离悟道藤还有三步远时,他忽然觉得一股暖意从藤身传来,像是有人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他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然后伸出右手,轻轻按在了藤身上。
指尖刚触到藤皮,便有一股清凉的灵气顺着指尖往上爬,眨眼间就绕遍了他的四肢百骸。那灵气很温和,不像他平时修炼时引的灵气那般刚劲,反而像流水一样,缓缓地淌过他的心脉——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村落,想起村里老人浑浊的眼睛,想起孩子们抱着他的腿求他不要毁井时的模样,心口的滞涩感竟慢慢散开了。
“我错了。”林砚轻声说,声音有些发颤,“我不该为了立功而枉顾生灵,不该凭一己之见断定善恶。”
话音刚落,悟道藤忽然轻轻晃动起来,藤顶的花苞竟缓缓绽开了。乳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中间露出淡黄色的花蕊,花蕊上凝着一滴晶莹的露珠,露珠落下,正好滴在林砚的手背上。
“嗡——”
一声轻响,林砚只觉得脑海里一片清明,之前绕在心脉的浊气瞬间消散,丹田中的灵力竟开始自动运转,比平时快了三倍不止。他知道,这是道心通透后的异象,他的“抱元境”,竟在这一刻突破了。
“恭喜。”玄机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笑意,“悟道藤认你了,这第一枚悟道果,该是你的。”
林砚转身,朝玄机子躬身行礼,刚要说话,却听见涧口传来一阵喧哗。他皱了皱眉,起身朝涧口走去,刚到涧边,就看见沈澈正和一个穿灰布道袍的弟子争执。那弟子是外门的赵奎,性子素来蛮横,此刻正抓着沈澈的胳膊,脸上满是不耐烦。
“让开!悟道藤开了,凭什么只有内门弟子能看?”赵奎的声音很大,“我也想求个机缘,凭什么拦着我?”
“张师叔说了,外门弟子不得入涧,这是规矩!”沈澈涨红了脸,用力想甩开赵奎的手,“你别胡来,要是扰了里面的灵气,会遭反噬的!”
“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赵奎哼了一声,伸手就想推开沈澈往涧里冲。就在这时,林砚走了过去,轻轻握住了赵奎的手腕。
“放手。”林砚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赵奎只觉得手腕一麻,竟不由自主地松了手,他转头看向林砚,见林砚眼神平静,却让他莫名地有些害怕。
“林师兄……”赵奎咽了口唾沫,“我就是想看看悟道藤,没有别的意思。”
“悟道藤认心不认境,”林砚看着他,“你此刻心中满是贪念,就算进了涧,也只会被灵气反噬,伤了道基。不如回去好好修炼,待道心澄澈了,自有机缘。”
赵奎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想起方才冲过来时,心里确实满是“一定要拿到悟道果”的念头,竟真的没顾上规矩。他脸一红,朝林砚躬身行了一礼,又朝沈澈道了声歉,转身走了。
沈澈松了口气,走到林砚身边,小声说:“师兄,还好你来了,不然我真拦不住他。”
林砚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他只是一时糊涂。对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悟道藤长什么样吗?我带你进去看看。”
“真的?”沈澈眼睛一亮,又立刻摇了摇头,“不行,张师叔说外门弟子不能入涧……”
“无妨,”林砚拉着他的手,往涧底走,“掌教师叔在这里,他不会怪你的。而且悟道藤有灵,它若认你,说不定也能给你些机缘。”
沈澈半信半疑地跟着林砚往里走,刚到石梁边,就被悟道藤的模样惊住了。他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直到悟道藤轻轻晃了晃,一片叶子落在他的手心里,他才反应过来,激动地朝林砚看了一眼。
“你且试试,像我刚才那样,用手触碰藤身。”林砚轻声说。
沈澈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按在藤身上。刚一触碰,他就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师兄,好暖和啊,像晒太阳一样!”
林砚看着他,也笑了。他知道,沈澈道心纯粹,从未沾过恶念,悟道藤定然会喜欢他。果然,没过一会儿,悟道藤又晃了晃,藤顶的第二枚花苞,竟也缓缓绽开了。
玄机子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景象,捋了捋白须,眼底满是欣慰。他抬头看向崖顶的天空,阳光正好,风也温柔——青崖山的道,从来都不是独善其身,而是代代相传,这或许,就是祖师栽种悟道藤的真正用意。
不多时,涧外传来张师叔的声音,说其他内门弟子也到了。林砚知道,该让他们进来观摩了。他拉着沈澈的手,朝玄机子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往涧口走。
“师兄,”沈澈边走边小声问,“第三枚悟道果,会给谁呀?”
林砚看了看远处的云海,笑着说:“会给最需要它的人。”
他知道,青崖山的道,从来都不是争抢,而是等待与守护。就像这悟道藤,百年一现,却总能在最合适的时候,给最合适的人,一份最珍贵的机缘。而他的道,才刚刚开始——往后的百年,他要像掌教师叔一样,像悟道藤一样,守护着青崖山,守护着这些年轻的弟子,让青崖的道,一直传下去。
涧底的悟道藤轻轻晃动着,淡青色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光,第三枚花苞,正慢慢舒展着花瓣,像是在等待着那个注定与它有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