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星坐在长途汽车的最后一排，车窗玻璃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她用指尖在雾蒙蒙的玻璃上画圈，圈住窗外不断倒退的白杨树。
那些树像极了老家村口的模样，枝桠伸向天空，在风里摇晃着细碎的叶子，总让她想起奶奶坐在树下纳鞋底的场景。
小雅靠在她肩膀上睡着了，呼吸很轻，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昨天从抗战剧片场出来后，她们没地方去，在24小时便利店的角落蜷缩了一夜。
凌晨五点的出租屋还浸在墨色里，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苏晚星眼底，她指尖划过本地新闻推送，邻市话剧团招临时演员的字眼像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她混沌的生活。
“不限经验、管吃管住、按场算薪”，每一个字都戳中了她眼下的窘迫——刚交完房租的钱包比脸还干净，冰箱里只剩半袋挂面。
她没半点犹豫，赤着脚踩过冰凉的地板，一把掀开小雅的被子。
“快起！有活儿了，管吃管住还能赚钱！”小雅揉着眼睛嘟囔，却在看清苏晚星眼里的光时，瞬间清醒。
两人用十分钟洗漱收拾，揣着仅有的几张现金冲出楼道，赶在最早一班长途汽车发车前，把硬币拍在了售票窗口。
汽车驶出城区，在盘山公路上颠簸前行。窗外的天渐渐泛出鱼肚白，却在驶入隧道的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彻底吞没。
车厢里的嘈杂声骤然低了下去，只有引擎的轰鸣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
苏晚星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跟着就猛地加快，像有只兔子在胸腔里乱撞。
她下意识地蜷起手指，紧紧攥住了牛仔裤口袋里那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是她特意过塑过的。
指尖抚过奶奶的脸，记忆里的温度顺着触感涌上来——那天也是清晨，奶奶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粗布衫，从灶台上端出刚蒸好的馒头，热气模糊了她满脸的皱纹，却让那双眼睛亮得像星星。
“晚星啊，在外头受了委屈就回家。”奶奶的声音还在耳边打转，可如今，家早已没了回去的路。
这张照片成了她唯一带在身边的念想，藏在口袋里，也藏在心底最软的地方，是她在这座陌生城市里，唯一的底气。
她已经三年没回过大院了。
三年前，她刚拿到电影学院录取通知书那天，奶奶特意杀了家里唯一的老母鸡，炖了一锅香喷喷的鸡汤。
姑姑一家也来了，饭桌上，姑父端着酒杯说：“晚星啊，以后成了大明星，可别忘了我们这些穷亲戚。”
姑姑则拉着她的手，反复叮嘱：“在外面要学会藏心眼，别什么人都信，女孩子家，名声最重要。”
那时的她，还以为姑姑的叮嘱是真心的关心。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那些话里藏着的，是对“名利”的渴望，是怕她“发达后忘了本”的算计。
汽车驶出隧道，阳光重新涌进车厢，晃得人睁不开眼。
苏晚星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思绪又飘回了两年前那个冬天。
那年寒假，她带着《雾中灯》的片酬回了大院。
奶奶把她拉到身边，摸了摸她的脸，心疼地说：“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在外面没好好吃饭？”她刚要开口，姑姑就凑了过来，眼睛盯着她手里的行李箱：“晚星啊，听说你拍电影赚了不少钱？你表弟明年要结婚，彩礼还没凑够，你看……”
“姑姑，我这钱还要交学费，还要给奶奶看病……”苏晚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姑姑打断了。
“你奶奶有我照顾呢，不用你操心！”姑姑的脸色沉了下来，“再说了，你现在是大明星了，还差这点钱？我看你就是翅膀硬了，忘了小时候是谁把你拉扯大的！”
奶奶在一旁想替她说话，却被姑父拉了一把，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天的饭吃得很压抑。姑姑摔了筷子，说她“忘恩负义”；姑父在一旁煽风点火，说“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如早点嫁个有钱人，帮衬家里”；就连一向跟她亲近的表弟，也阴阳怪气地说“姐现在可是大人物，我们这些小人物高攀不起”。
苏晚星没争辩，只是默默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就回了学校。
临走前，奶奶偷偷塞给她一个布包，里面是她攒了很久的私房钱，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晚星，别跟你姑姑置气，她也是急糊涂了。你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奶奶等你回来吃馒头。”
布包里的钱，她一直没动，后来捐给了山区的孩子；那张纸条，她夹在钱包里，每次看到都觉得心里暖暖的。
可她没想到，那竟是她最后一次和奶奶好好说话。
去年夏天，奶奶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苏晚星接到电话时，正在拍《雾中灯》的夜戏，她哭着跟导演请假，连夜赶回大院，却被姑姑拦在了医院门口。
“你来干什么？”姑姑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现在知道回来了？早干什么去了？你奶奶住院这么久，你打了几个电话？寄了多少钱？”
“我……”苏晚星刚想解释自己最近一直在拍戏，手机被剧组收了，就被姑姑推了一把。
“别跟我装可怜！”姑姑指着她的鼻子，声音尖利，“我看你就是不想管你奶奶！你现在成了大明星，眼里早就没有这个家了！告诉你，你奶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周围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苏晚星的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想冲进病房，却被姑父死死拉住。
“晚星，你先回去吧。”姑父的语气看似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你奶奶现在需要静养，你在这里，只会让她生气。等她好点了，我们再通知你。”
她就这样被赶走了。站在医院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后来，她给姑姑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没人接；她寄了钱，也被退了回来；她托同学去大院打听奶奶的情况，同学却说“你姑姑不让我们跟你联系，说你是个白眼狼”。
直到去年冬天，她收到了奶奶去世的消息
那天，她正在参加一个活动，穿着华丽的礼服，站在聚光灯下，笑着和别人合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你奶奶今天早上走了，葬礼已经办完了，你不用回来了。”
她的世界瞬间崩塌了。
她冲进卫生间，对着镜子，看着里面妆容精致却脸色惨白的自己，突然觉得很可笑。
她努力拍戏，想让奶奶过上好日子，想让姑姑一家对她刮目相看，可最后，她连奶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连她的葬礼都不能参加。
她想回大院，想问问姑姑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可顾言泽拦住了她。
“晚星，你现在不能回去。”顾言泽的语气很冷静，“你刚有点名气，要是被媒体拍到你和家人闹矛盾，对你的事业影响很大。”
“事业？”苏晚星看着他，眼泪掉了下来，“我奶奶都没了，我还在乎什么事业？”
“我知道你难过，但你要冷静。”顾言泽抱着她，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等过段时间，事情平息了，我们再回去看她。”
她信了。她以为顾言泽是为她好，以为等过段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她没想到，那段时间，林薇薇正在和姑姑联系，用她的名义给姑姑寄了很多钱，还说了很多她的“坏话”，让姑姑更加坚定地认为，她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现在想来，奶奶的去世，或许也是姑姑和林薇薇联手设下的局。
她们知道奶奶是她的软肋，知道失去奶奶会让她崩溃，所以她们故意隐瞒消息，让她永远活在愧疚和遗憾里。
汽车突然停下，司机师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终点站到了，要下车的乘客抓紧时间。”
苏晚星推醒小雅，拿起简单的行李，下了车。
车站的人很多，嘈杂的声音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和食物混合的味道。
她打开手机地图，查找话剧团的地址——在城市的老城区，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
“星姐，我们现在就去话剧团吗？”小雅揉了揉眼睛，问道。
“嗯。”苏晚星点点头，“先去看看情况，能留下来最好。”
她们沿着路边走，路过一个菜市场时，苏晚星停下了脚步。
菜市场里很热闹，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一个老奶奶坐在路边，面前摆着一篮子新鲜的青菜，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补破旧的手套。
那个背影，像极了奶奶。
苏晚星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想起小时候，奶奶也经常带着她去菜市场，会为了几毛钱和小贩讨价还价，会把最新鲜的青菜留给她吃，会在她走累了的时候，背着她回家。
“奶奶……”她轻声呢喃，眼泪掉了下来。
“星姐，你怎么了？”小雅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关心地问。
“没事。”苏晚星抹掉眼泪，强装镇定，“就是有点想奶奶了。”
她走到老奶奶面前，买了一把青菜。老奶奶笑着给她找零钱，手很粗糙，却很温暖，像奶奶的手一样。
“姑娘，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老奶奶关切地问。
“没有，就是有点累。”苏晚星笑了笑。
“累了就早点休息，别太拼了。”老奶奶拍了拍她的手，“女孩子家，要好好照顾自己。”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苏晚星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一个陌生的老奶奶，却给了她久违的温暖。
离开菜市场，她们继续往前走。路上，苏晚星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她老家的城市。
她的心跳瞬间加快，手指颤抖着接起电话。
“喂，是晚星吗？”电话那头是个苍老的声音，带着点沙哑。
苏晚星愣住了，这个声音……是大院里的王奶奶！王奶奶和奶奶是老邻居，从小就很疼她。
“王奶奶？是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晚星啊，你终于接电话了。”王奶奶的声音也哽咽了，“你奶奶走的时候，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王奶奶，我……”苏晚星说不出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
“我知道你委屈。”王奶奶叹了口气，“你姑姑那个人，就是太贪心了。林薇薇那丫头，前段时间还来大院了，给你姑姑送了很多东西，还说你现在成了大明星，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不愿意回来。”
“她胡说！”苏晚星气得浑身发抖，“我没有！我一直想回来，是姑姑不让我回！”
“我知道，我知道。”王奶奶连忙安慰她，“大院里的人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奶奶走之前，偷偷给你留了个东西，让我等你回来交给你。
可你一直没回来，我也联系不上你，只能托人打听你的消息。”
“什么东西？”苏晚星急切地问。
“是个木盒子，里面好像是你小时候的玩具，还有你奶奶给你缝的衣服。”
王奶奶说，“我现在在外地的儿子家，等我回去了，就给你寄过去。”
“谢谢王奶奶，谢谢您。”苏晚星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您要保重身体。”
挂了电话，苏晚星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坚定。
她知道，姑姑和林薇薇可以阻止她回大院，可以编造谎言诋毁她，但她们永远也无法抹去奶奶对她的爱，无法夺走她和奶奶之间的回忆。
“星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雅拉着她的手，轻声说。
“嗯，会好起来的。”苏晚星点点头，“我们先去话剧团，好好工作，等拿到工资，就回大院看看，拿回奶奶留给我的东西。”
她们继续往前走，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苏晚星看着前方的路，心里充满了希望。
她知道，虽然现在的路很难走，但只要她不放弃，只要她还记得奶奶的嘱托，就一定能走出困境，找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断联的家人，或许现在还无法理解她，但总有一天，她会让他们知道真相。
而那些伤害她、欺骗她的人，她也会一一讨回公道。
前方的路还很长，但苏晚星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要带着奶奶的爱和期望，勇敢地走下去，用自己的努力，证明给所有人看，她苏晚星，不是轻易就能被打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