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沙裹烟?残燕泣血
西奈半岛的风沙从来不懂温柔。
土黄色的沙粒像失了魂的野兽,撞在地道通风口的铁皮上,发出 “呜呜” 的哀嚎,那声音混着远处战场未散的硝烟 —— 火药燃烧后的铁锈味、焦土被炙烤的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顺着通风口的缝隙钻进来,在昏暗的指挥室里弥漫。指挥室是用钢板和沙袋临时搭建的,顶部的混凝土粗糙不平,凝结的水珠像悬而未落的泪滴,在应急灯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
卡沙站在沙盘前,手指握着激光测距仪,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测距仪是越塔改装过的,黑色机身蒙着一层薄沙,显示屏有些模糊,他时不时要用袖口蹭一下 —— 袖口的迷彩布早已磨损,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棉线,那是帕罗西图临时军工厂织的布,针脚粗糙,却带着家乡的温度。沙盘用厚重的木板做底,上面铺着内盖夫沙漠的沙土,是侦察兵上个月冒着炮火运回来的,每一粒沙子都带着战场的灼热。“伊斯雷尼南部防线” 的标签插在沙盘西侧,硬纸板边缘卷得厉害,上面的字是徐立毅用黑色马克笔写的,字体工整,却被一滴刚落下的水珠晕开了墨痕,像一道未愈的伤疤。
水珠落在标签上的瞬间,卡沙的指尖顿了顿。
他想起三天前那个毒日头下的下午。越塔在隔壁的临时操作室里,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屏幕蓝光映着他年轻的脸,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却顾不上擦。当时 “沙燕 - III” 正贴着沙丘飞行,无人机传回的画面里,内盖夫沙漠的岩层像被烤焦的面包,干裂的纹路里嵌着几丛枯黄的骆驼刺,目标军火库就在前方八百米处 —— 半地下的工事,顶部盖着米黄色的伪装网,网眼里还挂着几根干枯的骆驼刺,伪装得极好。
“龙元,再往前五十米就能锁定!” 越塔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兴奋,手指已经按在了发射键上,“这次让他们的弹药库变成烟花!”
可就在那一秒,屏幕突然开始闪烁。
红色的信号条像退潮的海水,一点点往下缩,最后变成一片刺眼的雪花。越塔的笑声戛然而止,手指疯狂地按着重连键,键盘被按得 “哒哒” 响,声音里全是慌乱:“怎么回事?干扰!又是电磁干扰!” 卡沙当时就站在他身后,看着屏幕从清晰到模糊,再到彻底黑屏,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 —— 那是越塔熬了三个通宵改装的无人机,机翼上还贴着小约瑟画的橄榄枝,说是 “能带来好运”。
后来派侦察兵乔装成贝都因人过去,才在一处岩层的裂缝里找到 “沙燕 - III” 的残骸。机身摔得变了形,机翼断成两截,电路板上有明显的灼烧痕迹,是电磁脉冲造成的。越塔把残骸抱回来,坐在地上拆了又装,装了又拆,指尖被金属边缘划破,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只是反复念叨:“下次我改频率,用民用信号伪装,他们肯定拦不住……”
“龙元,卫星图像更新了。”
舍利雅的声音打断了卡沙的回忆。她掀开指挥室入口的防水布,动作很轻,怕扬起太多沙尘 —— 那防水布是军绿色的,边缘有三个破洞,是上周撤离时被流弹打穿的,当时一颗子弹擦着她的战术背心过去,在布上留下焦黑的弹孔。防水布掀开的瞬间,一股更浓的风沙灌进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手腕上的银色手镯轻轻碰撞,发出 “叮” 的细碎声响。那手镯是她母亲留给她的,上面刻着一朵橄榄花,花瓣已经被磨得有些模糊,却依旧亮得晃眼。
她走到卡沙身边,递过手里的平板电脑。黑色的机身左上角有一道斜斜的裂痕,像一道伤疤,是上周那颗流弹擦过屏幕留下的。屏幕上跳动的热成像图是暗红色的,伊斯雷尼军营的光点像一群躁动的红蚂蚁,在沙丘间移动,有些光点还在闪烁,说明是行进中的装甲车。舍利雅的指尖划过屏幕边缘的裂痕,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上有一层薄茧 —— 那是长期握枪和整理情报磨出来的。
“徐参谋用加密频道发过来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说这些光点的移动轨迹不对劲,不是平时的巡逻路线,反而像是在重新布防。还有,加沙城以西的三个火力点,十分钟前突然断了信号,完全静默了。”
卡沙接过平板电脑,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放大那三个静默的火力点位置。它们像三颗突然熄灭的火星,嵌在伊斯雷尼的防线里,显得格外突兀。他放下平板,指腹重新摩挲沙盘边缘的 “地道网络分布图”—— 那些用蓝色毛线勾勒的通道像血管一样蔓延,从加沙城的地下一直延伸到杰里科山区,毛线是从难民营里搜集来的,有深有浅,颜色不一,其中七成是近半年刚打通的新线路,每一段毛线下面,都埋着战士们的汗水和鲜血。
“是不是我们的‘声东击西’起效了?”
小约瑟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带着少年人的清脆。他蹲在沙盘的另一侧,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迷彩服 —— 那是他牺牲的战友阿米尔留下的,衣服的袖口被他卷了两圈,露出细细的手腕。他手里捏着一把牙签,正小心翼翼地在沙盘上搭建 “沙石阵”,每一根牙签都代表一个掩体,排列成三角形,中间留着狭窄的通道。那是他从杰里科山区的老家学来的,小时候和小伙伴们用石头和树枝玩打仗游戏,没想到现在真的用来对付敌人。
听到 “火力点静默”,小约瑟猛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看到了希望。他把手里的牙签往沙盘上一放,起身跑到卡沙身边,指着加沙城以北的方向:“上周我们炸了他们的输油管道,肯定是油不够了!他们要调兵去北边守管道,所以火力点才没人了!” 他的声音很激动,脸颊涨得通红,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 —— 上周炸管道的时候,他跟着里拉的小队负责掩护,第一次亲手扔了烟雾弹,现在想起来还心跳加速。
帐篷外突然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是重机枪支架砸在沙地上的 “哐当” 声,紧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踩得沙子 “沙沙” 响。里拉扛着改装后的 dShK 重机枪走进来,枪身上缠着沙漠迷彩布,布上沾着沙尘和干枯的骆驼刺,枪口还套着防尘罩。他的个子很高,肩膀宽得能扛起两箱弹药,迷彩服的领口敞开着,露出黝黑的皮肤和一道浅浅的伤疤 —— 那是去年在拉法口岸,被伊斯雷尼的狙击手擦过锁骨留下的。
他走到角落的水壶边,拿起那个军绿色的水壶,拧开盖子往嘴里灌了一口水。水是从附近的井里抽的,有些浑浊,还带着一点土腥味,他却喝得很痛快,喉咙里发出 “咕咚咕咚” 的响声。喝完后,他把水壶往旁边的弹药箱上一放,盖子没拧紧,溅出几滴水珠,落在沙地上,瞬间就被吸干了。
“别高兴太早,小鬼。” 里拉咧嘴一笑,露出嘴里缺了一颗的牙 —— 那是上个月在沙石阵伏击时,一颗流弹崩掉的,当时他还笑着跟小约瑟说 “正好省了拔牙的钱”。他伸手拍了拍小约瑟的肩膀,力道不轻,小约瑟踉跄了一下,却没躲开。“今早我带巡逻队去埃拉特公路,看到他们的装甲车队比往常多了三倍,全是‘梅卡瓦 - 5’,还装了主动防御系统。” 里拉的声音突然沉下来,指了指沙盘上埃拉特公路的位置,“你想想,要是他们真缺兵,能派这么多坦克去守公路?那些火力点静默,说不定是陷阱,就等我们往里跳。”
小约瑟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又蹲回沙盘边,拿起刚才放下的牙签,用力往沙土里插 —— 牙签尖戳进沙子,又弹了起来,落在沙盘边缘,像一个泄了气的士兵。他想起阿米尔牺牲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看似 “有空隙” 的碉堡,他们以为里面没人,结果冲进去的时候,藏在天花板上的狙击手开了枪,阿米尔扑在他身上,替他挡了子弹。那天的血染红了他的迷彩服,也染红了他手里的牙签 —— 当时他还在跟阿米尔说,要搭一个最厉害的沙石阵。
“AI 推演了十七种可能性,其中十二种指向‘诱敌’。”
徐立毅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冷静,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腿已经有些松动,他用手指扶了一下,才走到沙盘旁。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外面套着灰色的战术背心,衬衫的袖口总是扣得很整齐,即使在这样闷热的指挥室里,也不见一丝褶皱。他手里拿着一份打印纸,纸张是粗糙的再生纸,边缘有些毛糙,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还有几张折线图,墨迹有些晕开,是刚才不小心沾到了沙盘上的沙土。
他把打印纸拍在旁边的弹药箱上,纸张发出清脆的响声。“你们看这里,” 他指着纸上的一行数据,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敌方静默火力点下方的土壤温度,比周围高 0.7 摄氏度。正常情况下,火力点的设备关闭后,温度会和环境一致,除非下面埋了发热装置 —— 比如热感应地雷,电池运行时会产生热量。”
他顿了顿,又指向另一行字:“还有联合国的线人传来消息,阿美利卡上周刚用 c-17 运输机,给伊斯雷尼运了一批‘郊狼’自杀式无人机。这种无人机的续航是我们‘沙燕 - III’的两倍,还能集群作战,抗干扰能力也更强。他们现在静默火力点,很可能是在等我们主动进攻,然后用‘郊狼’和地雷伏击。”
卡沙的指尖突然停在沙盘中央一处标着 “橄榄园” 的位置。那是用绿色橡皮泥捏的橄榄树,周围插着几根绿色的牙签,是小约瑟昨天晚上捏的 —— 他说 “这样龙元就能想起家乡的橄榄园了”。卡沙确实想起了,想起小时候每年橄榄收获的季节,母亲都会牵着他的手来这里。橄榄树很高大,枝叶繁茂,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地上像星星。母亲的手很粗糙,却很温暖,摘橄榄的时候动作很轻,怕把树枝折断。她会把摘下的橄榄放进竹篮里,竹篮里铺着白色的粗布,橄榄落在布上,发出 “沙沙” 的轻响,空气里全是橄榄的清香。
可现在,那片橄榄园早就没了。去年伊斯雷尼的坦克开过去,把橄榄树全砍倒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桩,现在那里成了地道的中转站,战士们从那里进出,搬运弹药和伤员,地下的泥土里,还能闻到淡淡的橄榄树汁液的味道。
卡沙抬起头,看着围在沙盘旁的几个人 —— 舍利雅的眼神里带着担忧,小约瑟的拳头还攥着,里拉的眉头皱得很紧,徐立毅的眼镜反射着应急灯的光。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不高,却足够每个人听清:“还记得《羲经》里未济卦的爻辞吗?‘小狐汔济,濡其尾’。”
他顿了顿,指尖在 “橄榄园” 的模型上轻轻画了个圈:“我们就像那只快要渡过河的狐狸,眼看就要到对岸了,却忘了河水下面藏着的暗礁。那些静默的火力点,就是暗礁。如果我们现在贸然进攻,只会像狐狸一样,被暗礁困住,连尾巴都湿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