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隧光凝霜,卦象藏机
地道深处的LEd应急灯悬在锈蚀的铁钩上,昏黄光晕在潮湿的空气里漾开波纹,像极了卡沙此刻擂鼓般的心跳。混凝土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弹痕蜿蜒而下,在布满弹壳印记的地面汇成细小水洼,倒映出他布满胡茬的脸庞——左眉骨那道结痂的伤口还泛着红肿,三天前伊斯雷尼国“铁穹-地下”AI探测系统突破外围沙石阵时,飞溅的岩块擦着太阳穴飞过,若不是他下意识将小约瑟护在身下,这道伤恐怕就要落在孩子那双还没看清世界的眼睛上。
他抬手按了按伤口边缘,指尖传来的刺痛让混沌的思绪清醒几分。地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火药的硝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清香——那是舍利雅发梢的味道,三年来,这味道总能在最混乱的时刻,给她带来片刻的安宁。
“卡沙哥,止血凝胶快用完了。”
温润的声音从地道岔口传来,裹挟着细碎的脚步声。卡沙抬眼望去,舍利雅抱着医疗箱的身影从光影交错处走出,军绿色作战服上沾满深浅不一的尘土,裤脚还挂着几片干枯的沙棘叶——那是昨夜她去四号地道检查伤员时蹭上的。唯有那双杏眼,在昏暗的地道里亮得惊人,像两簇燃在沙漠深处的星火,只是仔细看去,眼底泛着淡淡的红血丝,那是她连续三天只睡了四个小时的证明。
她蹲下身时,发梢的茉莉香混着医疗箱的消毒水味飘过来,卡沙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这味道让他想起三年前在加沙难民营的初见:那时的舍利雅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裙,怀里抱着左腿中弹的小约瑟,孩子疼得浑身发抖,她却死死咬着下唇,眼里含着泪却不肯落下,像株在炮火里倔强生长的沙漠玫瑰,根须深深扎进破碎的土地里。
“别动,结痂有点渗血,得重新消毒。”舍利雅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正要触碰到伤口时,卡沙却猛地偏过头,避开了她的触碰。空气里瞬间泛起一丝尴尬,舍利雅的指尖顿在半空,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像蝶翼停在苍白的脸颊上。
“里拉的机枪班怎么样了?”卡沙刻意转移话题,目光落在远处地道口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应该是里拉他们在布设诡雷。他不敢看舍利雅的眼睛,怕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看到自己内心的挣扎。
以往的辗转征战像一部厚重的史书,在他脑海里一页页翻过:从贝鲁特难民营里用老旧AK47对抗装甲车的零星抵抗,到在黎埠雷森山区挖出纵横交错的地道网络,再到越塔带着几个年轻技术员拼凑出第一架“沙燕”无人机,舍利雅始终站在他身边。她是最精准的情报官,能在炮火中破译敌军加密通讯;是最可靠的医疗员,能在伤员满营时三天三夜不合眼;甚至在他被沙雷批评“战术冒进”时,也是她悄悄递来一杯温热的薄荷茶,轻声说“卡沙哥,你的勇气是队伍的光,但也要留着照亮更远的路”。
可自从上周沙雷组长在战术会议后,拍着他的肩膀说“队伍需要精神象征,就像沙漠需要绿洲,你和舍利雅……是大家眼里最般配的两棵胡杨”,卡沙的心就像被塞进了一把潮湿的沙土,又沉又闷。他怕这份藏在心底的感情会成为游击队的软肋,更怕自己给不了她一个没有炮火、能安心闻茉莉花香的未来。
“里拉他们在三号出口布设了六颗改装诡雷,用的是敌军155mm炮弹拆的炸药,触发方式改成了震动+红外双重感应。”舍利雅收回手,从医疗箱里拿出新的绷带和碘伏,声音平静得像地道里的死水,“徐参谋说,根据俘虏的口供,伊斯雷尼的工兵队明天拂晓会带着最新的热成像仪探路,目标是我们的地道主干线。”
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盒子,打开后露出里面的无人机模型——那是“沙燕-2”的缩微版,机翼下挂着两个小小的黑色模块。“越塔刚调试好‘沙燕-2’,加装了电磁干扰模块,能让‘铁穹-地下’的探测仪失灵十分钟。只要能在地面找到引导点,就能精准炸掉敌军的探测站。”
卡沙的目光落在模型上,越塔熬红的眼睛、布满焊锡烫伤的手在脑海里闪过。这个二十出头的技术员,曾经是特拉维夫大学的高材生,因为反对政府的扩张政策被开除,带着一箱子电路板逃到加沙。他常说“我要用技术打败技术,让侵略者的高科技变成废铁”。
“只是……引导点距离敌军哨塔只有八百米。”舍利雅的声音低了下去,“中间没有任何遮挡,需要有人到地面操作引导器。越塔测试过,引导误差必须控制在五米内,不然炸弹可能误炸地道入口。”
地道里突然陷入沉默,只有通风管传来的呜咽声,像远处战场上伤兵的呻吟。卡沙盯着地面水洼里两人交叠的影子,那影子随着LEd灯的晃动轻轻摇曳,像极了他们摇摆不定的未来。他突然想起昨夜沙雷跟他说的话,老人手里捧着那本翻烂的《羲经》,指着“雷泽归妹”卦象说:“‘征凶’不是说感情本身是祸,是怕你被悦乐迷了眼,忘了肩上的担子。帝乙嫁妹,选的是能共担天下的人,不是只看容貌的花瓶。”
当时他还不懂这话的深意,只觉得是老人在催他给队伍一个“交代”。可此刻看着舍利雅紧抿的唇线,看着她作战服上那些新旧交叠的补丁,突然明白她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少女。她能在炮火中精准报出敌军坐标,能在断水断粮时把最后一口压缩饼干分给伤员,更能在他犹豫时,用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他,说出那句“我去地面引导”。
“不行。”卡沙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老茧蹭得她皮肤发痒,“地面太危险,我带小约瑟去。”
“小约瑟刚学会操作‘沙石阵’的引爆器,昨天演练还记错了密码。”舍利雅抬起头,眼里闪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定,“而且我的红外测距仪比你们都准,越塔说只有我能把误差控制在三米内。”她抽回手,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枚用7.62mm弹壳磨成的戒指,边缘被打磨得光滑圆润,内壁上刻着细小的“帕罗西图”字样,笔画虽然稚嫩,却刻得很深。
卡沙的呼吸一滞,这枚弹壳他认得——是去年在加沙北部的战斗中,舍利雅从敌军士兵的枪里卸下来的。当时她还笑着说:“等我们建立了帕罗西图,就把这些侵略者的武器,变成我们国家的纪念物。”
“卡沙哥,我不是要你现在给我答案。”舍利雅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弹壳戒指,“但这场仗,我们得一起打到底。归妹卦里说‘永终知敝’,我知道战争的苦,知道可能下一秒就会牺牲,但我更知道,没有共同的信念,再长久的陪伴也只是空壳。就像沙漠里的胡杨,单棵易折,只有丛生在一起,才能抵挡风沙。”
卡沙的心像被重锤击中,无数个生死瞬间在脑海里炸开:耶路撒冷郊外的橄榄树林,舍利雅为了救他硬生生挡了一颗子弹,伤口在她右肩留下长长的疤;死海沿岸的盐丘地带,他俩靠着半瓶水熬了两天两夜,她发着高烧还强撑着画突围路线;上次伊斯雷尼的“斩首行动”中,她凭着记忆画出敌军特种部队的渗透路线,地图上的每一条曲线都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那些瞬间里,支撑他们的从来不是儿女情长,而是对“帕罗西图”这个名字共同的渴望。
“好。”卡沙接过弹壳戒指,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口袋,那里还装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三年前在加沙难民营,他、舍利雅和小约瑟的合影,背景是一片开得正盛的茉莉花。“但你必须每分钟跟我报一次平安,越塔的无人机全程护航,徐立毅在地道口部署三倍火力接应。”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等任务结束,我们……找沙雷组长谈谈。”
舍利雅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地道里突然点亮的探照灯,原本泛着红血丝的眼底里,满是惊喜与期待。她用力点头,转身去收拾装备时,卡沙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关于“软肋”的担忧都是多余的。真正的伙伴,从来不是彼此的负担,而是并肩作战时,最坚固的铠甲。
通风管的呜咽声渐渐平息,LEd灯的光晕变得柔和起来。卡沙摸了摸口袋里的弹壳戒指,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却让他的心里燃起了一团火——那是对未来的希望,是对帕罗西图的信念,更是对身边这个人,最炽热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