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在颠簸中前进。黄嫣抓紧扶手，包带突然断裂。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叶哲弯腰帮她捡拾。各种杂物中，一叠泛黄的旧电影票根格外显眼。 叶哲捡起几张票根。纸张已经发脆，边缘卷曲。他注意到其中一张背面写满算式。字迹被水泡过，有些模糊，但数字依然可辨。 “这张纸……”叶哲停住动作。 黄嫣接过那张纸。“是我夹在票根里的。” 叶哲的指尖触到纸面。他认出那些公式。十年前那个雨夜，他在电影院遗失的草稿纸，此刻就在黄嫣手中。 “这是我写的。”叶哲说。 黄嫣看向他。“你确定？” 叶哲点头。他记得那些公式的排列方式。最下面一行数字是他为罗薇推导的结果，当时还特意画了圈。 “怎么会在这里？”他问。 黄嫣整理着其他票根。“那天在电影院捡到的。就夹在座位下面。” 邻座的老太太被他们的对话吵醒，眯着眼看了看，又继续打盹。 叶哲盯着那张纸。雨水浸泡的痕迹还在，纸张泛黄发硬。他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见它。 “这是给罗薇的。”他说。 黄嫣的手停顿了一下。“我知道。” 公交车转过一个弯。票根又从黄嫣手中滑落几片。叶哲再次弯腰去捡。这次他注意到更多细节。每张票根都保存得很好，按照日期排列。 “你都留着这些票根。”叶哲说。 黄嫣把捡起的票根理齐。“习惯而已。” 叶哲看着那张草稿纸。公式中的几个数字特别醒目。他想起当年在电影院，一边等电影开场一边演算的情景。 “其实那天，”叶哲开口，“我准备了两份礼物。” 黄嫣抬起头。 “一份给罗薇，是蒲公英标本。”叶哲说，“一份给你，是书签。” 公交车经过减速带，剧烈晃动。老太太被彻底晃醒，嘟囔着换了个姿势。 黄嫣握紧手中的票根。“为什么没给我？” 叶哲看着窗外。“当时很矛盾。” 他收回目光，落在草稿纸上。“给罗薇准备礼物是习惯。从高一开始，每年她生日我都会送蒲公英相关的东西。” 黄嫣安静地听着。 “但那次不一样。”叶哲说，“复读那年你一直在我身边。我想表示感谢。” 老太太似乎对他们的谈话产生兴趣，假装看窗外，实则侧耳倾听。 “书签是你提到过想要的那款。”叶哲继续说，“上面刻着蒲公英图案。” 黄嫣轻轻摩挲着票根边缘。“后来书签呢？” “留在书包里了。”叶哲说，“那天从电影院出来，直接去找罗薇。后来就忘了。” 公交车报站声响起。老太太站起身，慢慢走向后门。临下车前，她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黄嫣把整理好的票根放回包里。那张草稿纸还握在手中。 “这张纸，你要拿回去吗？”她问。 叶哲犹豫片刻。“你留着吧。” 黄嫣仔细看着纸上的公式。“这些数字有什么特别？” “是计算蒲公英种子飞行轨迹的公式。”叶哲说，“罗薇当时在做相关课题。” “你帮她算的？” 叶哲点头。“她需要数据支持。” 黄嫣把纸翻过来。背面还有几行小字，是叶哲的字迹。 “这里写着日期。”她说，“是我们毕业前一周。” 叶哲凑近看。确实如此。那天他在图书馆算了整整一个下午。 “那天你也在图书馆。”叶哲突然想起。 黄嫣略显惊讶。“你记得？” “你坐在靠窗的位置。”叶哲说，“在写什么东西。” 黄嫣低头折起那张纸。“在写信。后来没寄出去。” 公交车再次颠簸。黄嫣的包滑到地上，叶哲帮她捡起。包带断口处线头松散，看来是用了很久。 “这包还是高中那个。”叶哲说。 黄嫣接过包。“嗯。拉链换过两次。” 叶哲记得这个包。复读那年，黄嫣总是背着它。包里总是装着各种复习资料，还有她爱看的诗集。 “那天在图书馆，”黄哲问，“你写的是什么信？” 黄嫣看向窗外。“给一个人的告别信。” 叶哲没有继续追问。他知道有些问题不需要答案。 公交车驶入隧道。灯光忽明忽暗，票根在黄嫣手中若隐若现。 “其实，”黄嫣突然说，“那天我看见你在算这些公式。” 叶哲转头看她。 “你很专注。”黄嫣说，“连我经过都没发现。” 隧道里的灯光一道道掠过。叶哲想起那个下午。阳光从图书馆的窗户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如果我当时打扰你呢？”黄嫣问。 叶哲思考着。“可能会给你看这些公式。可能会解释我在做什么。” “会提到这是为罗薇算的吗？” “会。” 黄嫣点点头。这个答案在她意料之中。 公交车驶出隧道。阳光重新照进车厢。叶哲注意到黄嫣手中的票根有一张特别旧。 “那张是……”他指着那张票根。 黄嫣递给他。“我们第一次一起看电影的票根。” 叶哲接过票根。上面的字迹已经褪色，但日期依然可辨。那是复读那年的冬天，他们逃了晚自习去看电影。 “那天还下着雨。”叶哲说。 黄嫣微笑。“你忘了带伞。” 叶哲记得那天。他们跑进电影院时浑身都湿透了。黄嫣的头发滴着水，他的外套也湿了大半。 “电影讲的什么我都忘了。”叶哲说。 “我也是。”黄嫣说，“只觉得很温暖。” 公交车开始减速。又到了一站。几个乘客上下车，车厢里暂时喧闹起来。 叶哲把票根还给黄嫣。他的手指无意中触到她的掌心。两人都愣了一下。 “那张草稿纸，”叶哲说，“你一直保存着。” 黄嫣握紧票根。“觉得是你的东西，应该留着。” 叶哲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十年前，这些街道还是另一番模样。如今商铺换了又换，只有公交车还是这条线路。 “罗薇要回国了。”叶哲突然说。 黄嫣的动作停住。“什么时候？” “下个月。”叶哲说，“她联系了我。” 公交车报出下一站的站名。离黄嫣家还有三站路。 “你们会见面吗？”黄嫣问。 叶哲点头。“她说有个项目想找我合作。” 黄嫣把票根仔细收好。那张草稿纸单独放在包的内袋里。 “什么项目？” “关于城市绿化。”叶哲说，“她看到我公司的方案。” 公交车靠站停车。车门打开，又关上。车厢里恢复安静。 黄嫣看着前方座椅的靠背。“你还会做蒲公英相关的设计吗？” 叶哲沉默片刻。“很少了。现在主要做市政工程。” “可惜了。”黄嫣说，“你以前很擅长那个。” 叶哲想起大学时做的第一个设计方案。那是个蒲公英主题的小花园，后来因为预算问题没有实施。 “罗薇的项目里，”黄嫣问，“会有蒲公英元素吗？” 叶哲略显诧异。“你怎么知道？” 黄嫣从包里取出另一张纸。是复印的设计草图，上面有明显的蒲公英元素。 “我在行业杂志上看到的。”她说，“这个设计很像你的风格。” 叶哲接过草图。确实是他多年前的构思，但做了些修改。 “这是我大学时的作业。”他说。 黄嫣点头。“我认出来了。所以保存了这页杂志。” 公交车开始减速。黄嫣家到了。 叶哲看着她整理东西。断掉的包带被她绕在手上，票根都收进了内袋。 “需要我帮你拿包吗？”叶哲问。 黄嫣摇头。“不用，习惯了。” 车门打开。黄嫣站起身。她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叶哲。 “那张草稿纸上的公式，”她说，“你后来验证过吗？” 叶哲摇头。“没有。罗薇去了北京，这个课题就搁置了。” 黄嫣点点头，准备下车。 “不过，”叶哲补充道，“我后来用类似公式做了其他设计。” 黄嫣停在车门口。“什么设计？” “一个观景台。”叶哲说，“可以看蒲公英飞散的地方。” 公交车发出提示音。车门即将关闭。 黄嫣快步下车。透过车窗，她看见叶哲也站起身，走向后门。 公交车重新启动。叶哲在下一站下车，往回走。他在公交站追上黄嫣。 “你的东西。”叶哲递上一张纸。是那张草稿纸，不知何时从黄嫣包里滑落。 黄嫣接过纸。“谢谢。” 两人站在公交站。傍晚的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那个观景台，”黄嫣问，“建在哪里？” 叶哲指了个方向。“江边。离这里不远。” 黄嫣顺着他的手望去。只能看见高楼轮廓。 “现在能去看吗？”她问。 叶哲看了看时间。“应该还开着。” 他们沿着街道往前走。黄嫣的包带又松了，叶哲帮她拿着包。 “其实，”叶哲说，“观景台的设计灵感来自那天。在图书馆算公式的那天。” 黄嫣放慢脚步。“因为那些蒲公英？” 叶哲点头。“你当时说，蒲公英飞走是为了新的开始。” 黄嫣记得这句话。那是她在信里写的，原来他看见了。 他们走到观景台入口。台阶很干净，两侧种着植物。 叶哲停下脚步。“有件事我一直想说。” 黄嫣看着他。 “那天在图书馆，”叶哲说，“我注意到你在写信。信封上是我的名字。” 黄嫣握紧手中的包。“你看了信？” 叶哲摇头。“没有。但猜到了内容。” 他们走上观景台。江风迎面吹来，带着水汽。 观景台中央有个玻璃装置。里面装着蒲公英种子，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这就是你用那个公式设计的？”黄嫣问。 叶哲走到装置前。“改良过的公式。计算种子最远的飞行距离。” 黄嫣看着那些蒲公英种子。它们在玻璃罩中轻轻晃动，仿佛随时准备起飞。 “罗薇的项目，”她说，“你会接受吗？” 叶哲按下装置旁的按钮。玻璃罩缓缓打开，蒲公英种子随风飘散。 “我拒绝了。”他说。 黄嫣有些惊讶。“为什么？” 叶哲看着最后一粒种子消失在夜色中。“那个公式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他们离开观景台。黄嫣的包带彻底断了，叶哲帮她提着包。 走到黄嫣家楼下，叶哲把包还给她。 “草稿纸，”他说，“你可以继续留着。” 黄嫣从包里取出那张纸。“还是还给你吧。” 叶哲接过纸张。上面的公式依然清晰。 “其实，”黄嫣说，“我一直知道这些数字的意义。” 叶哲抬头。 “罗薇告诉过我。”黄嫣说，“毕业前那天。” 叶哲折叠纸张的手停住。 “她说你很厉害。”黄嫣继续说，“能算出蒲公英能飞多远。” 叶哲把折好的纸放进口袋。 “但她没告诉你，”黄嫣轻声说，“那天我也在图书馆。为了等你。” 叶哲站在原地。黄嫣转身走进楼道。 他看着她窗口的灯亮起，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