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穿过酒店长廊,地毯吸收了大半脚步声。早餐厅弥漫着食物热气,黄嫣选了靠窗的位置,白色桌布印着蒲公英花纹。 服务员端来茶具,黄哲接过茶壶烫碗筷。黄嫣从包里取出木盒放在空椅上,盒缝还夹着几缕蒲公英绒毛。 “你衬衫口袋沾了绒毛。”黄嫣示意他左胸位置。 叶哲低头拍掉那点白色,服务员正好送来蒲公英烙饼。金黄饼皮嵌着细碎野菜,热气裹着清香升腾。黄嫣用公筷将烙饼分成两半,酥脆断面露出嫩绿内馅。 “和当年校门口那家味道很像。”叶哲夹起一块,糖罐被他的手肘碰倒。褐色颗粒洒在桌布蒲公英图案上,有几粒滚进碟子边缘。 黄嫣用饼皮蘸茶水,在桌面画起曲折路线。“下个月校庆,从福和中学到中大本部的路线。”水滴沿着她划出的轨迹蔓延,珠江支流被画成虚线。 叶哲注意到她无名指内侧有圈浅色痕迹,戒痕被阳光照得明显。他勺子碰在碟沿发出轻响,黄嫣的指尖停在珠江入海口位置。 服务员端着蛋挞过来,金黄酥皮裂开处露出绿色馅料。新出炉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黄嫣收回画路线的手。 “抹茶蛋挞是新品。”服务员摆盘时介绍,“师傅用蒲公英嫩叶调色。” 叶哲把糖罐扶正,砂糖在桌布堆成小丘。“你手上的痕迹,”他终于开口,“是结婚戒指留下的?” 黄嫣转动茶杯,戒痕在杯壁投下细微阴影。“订婚戒。去年的事。”她掰开蛋挞,绿色馅料沾在指尖,“后来发现彼此不适合长期相处。” 叶哲往茶杯里添水,水流冲起茶叶旋转。“没听林老师提起。” “他只知道我订过婚。”黄嫣擦掉指尖馅料,“你当年送给罗薇的蒲公英戒指,她戴了多久?” 问题来得突然,叶哲停顿片刻。“毕业晚会那天她就还给我了。说蒲公英太容易消散,不如真金白银实在。” 黄嫣用筷子拨弄蛋挞酥皮。“我见过那枚戒指。罗薇出国前收拾行李,把它扔进宿舍楼下的垃圾桶。” 叶哲望向窗外,江面有货船驶过。“你当时在珠海?” “去找你。”黄嫣放下筷子,“听说你在珠海实习,特意请年假过去。结果在罗薇宿舍楼下看到那幕。” 服务员又来添茶水,打断对话。黄嫣趁机调整情绪,把凉掉的烙饼推到他面前。 “尝尝这个,凉了才有嚼劲。” 叶哲咬下烙饼,野菜的微苦在舌尖散开。“那年国庆我在珠海情侣路长椅留过纸条。写了我实习公司的地址。” 黄嫣握紧茶杯。“哪天留的?” “十月三日午后。涨潮前我在沙滩坐了会儿,后来下雨就回市区了。” 茶杯在碟子上轻轻磕碰。“我三号上午到的珠海,下午就去情侣路。但长椅被雨水淋湿,什么字迹都没留下。” 叶哲从钱夹抽出张旧照片。情侣路长椅沾着水痕,模糊字迹隐约可辨。“当时拍了照,想证明自己确实努力过。” 黄嫣接过照片对着光看。“后来我去过你公司,前台说实习生项目提前结束了。” “母亲生病,我连夜回福和。”叶哲把凉掉的茶水倒进废水碗,“托同事留过联络方式,可能没转交到位。” 新上的蒸笼冒出热气,虾饺晶莹剔透。黄嫣夹起一只放在他碟里。“北京那几年,你种蒲公英用的真是福和土壤?” “托陈叔寄了三次土。”叶哲戳破虾饺皮,“北方的水碱性大,第一次移栽全死了。后来改用纯净水浇灌,才活下来七八株。” 黄嫣从手机调出照片。“去年在玉渊潭拍到的蒲公英,是你种的那些?” 照片里蒲公英丛比南方品种矮小,但绒球特别饱满。叶哲放大图片背景,认出自己常坐的长椅。“应该是。那边园丁知道我常去照料,特地留了片自留地。” “我遇到那位园丁了。”黄嫣滑动到下一张照片,老人站在花丛中竖起拇指。“他说有个南方小伙每周末都来,雷打不动。” 叶哲添茶的手顿了顿。“你专门去问的?” “拍樱花时偶然聊起。”黄嫣收起手机,“他也认识陈叔,说两人是农校同学。” 蒸笼热气渐散,叶哲把最后一块烙饼分成两半。“校庆那天,要不要一起去珠海?林老师组织老校友参观新校区。” 黄嫣用饼皮蘸着蛋挞馅料。“可以顺路取些土壤样本。陈叔说珠海校区的蒲公英总是长不好。” “因为海风带盐分。”叶哲自然接话,“我在那边试种时加过防风网。” 黄嫣抬眼看他。“你连珠海校区都去过?” “三次。”叶哲数着,“第一次是毕业旅行,后两次去找工作。第二次住在校区附近,每天去看学生们在天台晾被子。” 服务员来收空碟,两人同时伸手整理餐具,手指在餐碟边缘轻碰。黄嫣先收回手,转着无名指上的戒痕。 “订婚取消后,我去珠海外伶仃岛住了半个月。”她忽然说,“每天跟着渔民出海,皮肤晒脱了皮。” 叶哲想起什么。“去年收到个匿名包裹,是晒干的海藻标本。” “那是我寄的。”黄嫣承认,“在外伶仃岛看到海藻和田埂上的蒲公英很像,就晒制了一批。寄出时写了北京旧址,没想到你还收得到。” “公司有邮件转发服务。”叶哲说,“搬过三次家,始终没断掉这条线。” 早餐厅人渐渐多起来,他们周围却形成奇特安静地带。黄嫣把凉透的茶喝完,杯底留下细碎茶渣。 “校庆之后,我可能要回北京处理工作交接。”她转着茶杯,“公司调我去新加坡分部。” 叶哲擦筷子的动作慢下来。“什么时候决定的?” “今早收到正式调令。”黄嫣从手机调出邮件,“之前只是传闻,所以没提。” 服务员端来果盘,西瓜切成蒲公英花朵的形状。叶哲用叉子碰了碰红色果肉,汁水渗出来。 “新加坡也有蒲公英。”他说,“不过品种不同,全年都会开花。” 黄嫣叉起块西瓜。“你会来看望那些蒲公英吗?” “如果它们需要专业照料。”叶哲也叉起块西瓜,“我正好有国际园艺师资格证。” 黄嫣的叉子停在嘴边。“你考了资格证?” “在北京那几年闲着也是闲着。”叶哲从钱夹抽出张卡片,“去年拿到的,本来想改行做景观设计。” 果盘见底时,黄嫣的手机响起。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起身去走廊接电话。叶哲把茶具归位,注意到她碟子里留了块完整的蒲公英烙饼。 黄嫣回来时神色轻松不少。“公司同意延期三个月调任。”她坐下拿起那块凉掉的烙饼,“足够处理完校庆和花圃分株的事。” 叶哲叫服务员打包份新做的烙饼。“带给陈叔的,他说酒店点心比老字号地道。” 黄嫣接过纸袋时笑了笑。“其实戒痕不是订婚戒指留下的。” 叶哲等她说下去。 “是试戴样品时被金属边划伤。”黄嫣展示那道浅痕,“后来发现过敏,就改用了铂金戒圈。痕迹消得慢,看起来像戴过很久。” 打包盒系着绿色缎带,黄嫣把它和木盒并排放好。窗外江面掠过水鸟,翅尖擦过玻璃。 “校庆那天,”叶哲开口,“要不要戴那枚蒲公英胸针?林老师说想拍全班纪念照。” 黄嫣碰了碰衣领,今天别的是普通珍珠胸针。“在酒店保险箱,以为你不会想看到它。” “至少比戒痕顺眼。”叶哲说完顿了顿,“我是指那道伤痕。” 黄嫣从包里取出保险箱钥匙。“现在去拿?餐厅十点半结束供应。” 他们起身时带倒餐巾,蒲公英图案裹住筷架。叶哲扶稳茶杯,看见黄嫣无名指上的痕迹在光下变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