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嫣的身体在他怀里猛地一僵,每一块骨头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她下意识地就要用力推开他,可手臂刚抬起一点,那股支撑着她的力气就迅速地从指尖流失殆尽。高烧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而刚才那番耗尽心神、撕开旧伤的质问,更让她只剩下一个空壳,连抬手都变得无比艰难。 叶哲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决绝,又因为害怕弄疼她而带着细微的颤抖。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滚烫的耳廓上,带着一种同样灼热的湿意。那不是汗,是泪。他哽咽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根响起,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血块:“黄嫣……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的脸埋在她汗湿的颈窝里,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皮肤滑下来,和她自己的泪水混在一起。这陌生的、属于叶哲的脆弱和滚烫,让黄嫣原本绷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她试图偏开头,想避开这让她心慌意乱的接触,可叶哲的手臂像铁箍一样。 “给我个机会……”他声音里的哽咽更重了,几乎不成句子,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哀求,“让我弥补……弥补这十年……好不好?” 黄嫣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涩。她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被泪水黏成一簇簇。眼前是那个摔在冰冷地板上、看着他和罗薇消失在雨幕里的自己,是那个攥着刻有“h.Y”戒指、心碎成齑粉的自己。十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筑起了铜墙铁壁。可此刻,被他这样不顾一切地抱着,听着他带着哭腔的忏悔,那堵墙竟开始摇摇欲坠。 “弥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高烧的虚弱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像叹息一样飘出来,“叶哲……你告诉我,怎么弥补?那些时间……那些疼……那些……”她说不下去了,喉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叶哲的身体因为她的话而剧烈地一颤,抱着她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像烟雾一样消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他痛苦地承认,声音闷在她肩头的布料里,“但我不能再逃了……黄嫣,我不想再逃了……十年……我像个懦夫一样躲着,躲着对你的愧疚,躲着那些不敢面对的过去……我把自己困在回忆里,一遍遍折磨自己,也……也折磨着你……”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近距离地看向她。黄嫣被迫迎上他的视线,那里面翻涌的痛苦、悔恨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让她几乎窒息。 “我看到你锁骨上的疤……看到你膝盖上消掉的淤青……听到你说戒指……”叶哲的声音抖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他自己,“我才真正明白……我当年丢下的不只是戒指……我丢下的是你……是把一个满心期待、把全部勇气都押在我身上的人,像个垃圾一样丢在了冰冷的地上……”他深吸一口气,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说不下去,“你说得对……那枚戒指,我那点自以为是的深情,对你不是救赎……是更深的刀子……是我亲手……一刀刀刻在你心上的疤……” 厨房里弥漫的焦糊味越来越浓,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苦涩。砂锅底发出干烧的刺啦声,尖锐刺耳。叶哲猛地惊醒,他不能让她再待在这冰冷的地板上了。他手臂用力,试图将她抱起来:“地上太凉了,你还在发烧……” “别碰我!”黄嫣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低吼,身体再次抗拒地绷紧,双手徒劳地推拒着他的胸膛。可她的力气实在太小了,那点推拒更像是一种虚弱的象征。 “黄嫣!”叶哲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却又混杂着浓得化不开的恳求,“算我求你……别推开我……就这一次……让我为你做点什么……求你……”他不再试图强行抱起她,而是维持着拥抱的姿势,用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包裹住她蜷缩的身体,试图将一点可怜的暖意传递给她冰凉的手脚。 黄嫣的抵抗在持续了几秒钟后,终于彻底溃败。不是因为被说服,而是因为身体和精神都已经走到了极限。高烧带来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阵阵发黑。推拒的手无力地垂下,抵在叶哲胸前,指尖冰凉。 她放弃了挣扎。紧绷的身体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瘫在叶哲怀里,额头无力地抵在他坚实的肩窝。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 叶哲感受到怀里身体的软化,那细微的变化像一道微弱的光,瞬间刺破了他心中积压的沉重黑暗。他心头猛地一颤,巨大的酸楚和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后怕汹涌而至,几乎将他淹没。他更紧地拥住她,下巴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手臂小心翼翼地收拢,仿佛抱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遍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破碎,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滴进她乌黑的发丝里,“是我混账……是我眼瞎心盲……是我辜负了你……” 黄嫣没有回应。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覆在眼下,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身体的重量完全交付给了这个迟来了十年的拥抱。滚烫的泪水却像开了闸的洪水,无声地、汹涌地从紧闭的眼角溢出,迅速濡湿了叶哲肩头的衣衫。 那滚烫的湿意透过薄薄的衣料灼烧着叶哲的皮肤,也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他清晰地感受到怀里身体细微的颤抖,感受到那无声的、汹涌的泪水。这沉默的哭泣,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控诉都更让他痛彻心扉。他抬起一只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轻轻抚上她的后背,隔着单薄的睡衣布料,笨拙地、一遍遍地顺着她的脊背。那动作带着无措的安抚,更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时间仿佛凝滞了。狭小的厨房里,只剩下砂锅底干烧的刺啦声,还有两人交错的、压抑的呼吸声。浓烈呛人的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像一个巨大的、苦涩的隐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长。黄嫣埋在他肩头的脸微微动了动。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闷闷地、含混不清地从他颈窝处传来: “叶哲……”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高烧的沙哑和一种被泪水浸泡过的疲惫,“……我好累……” 这短短的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叶哲心上。它没有原谅,没有和解,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走到生命尽头的疲惫。它比任何指责都更清晰地告诉他,这十年,他让她背负了什么。 叶哲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只能更紧地抱住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手脚,用自己的存在去填补她心上的空洞。 “我知道……我知道……”他哽咽着,声音同样疲惫不堪,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累了就歇着……什么都别想……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他反复地、徒劳地说着,仿佛这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黄嫣没有再说话。她只是更深地将脸埋进他怀里,像一个终于找到避风港的、伤痕累累的流浪者,任由自己沉溺在这迟来的、带着无尽苦涩和悔恨的温暖之中。滚烫的泪水依旧在无声地流淌,浸湿了他的衣衫,也浸湿了这十年间横亘在他们之间、那冰冷而绝望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