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郡。
民夫们佝偻着背，手里的锄头重得像灌了铅，每抬一下都要晃三晃。
肚子里的空响早就不是“咕噜”声了，是那种五脏六腑都在互相啃噬的灼痛。
酸水一个劲往喉咙里涌。
分到的口粮一日比一日少，糙米里掺的草籽越来越多，嚼在嘴里剌得嗓子眼发疼。
可蹊跷的是，但凡哪天少了个人，第二天的锅里准会飘出点肉汤来，那肉炖得烂糊，却带着股说不出的腥气，没人敢问，也没人敢细想。
明明已是农闲，田垄已经搞得整整齐齐。
农水车的木轴是拆了又装，装了又拆。
士兵们就是在变着法给他们找活干。
要么让他们把石头搬到田埂上，再一块块搬下来。
要么逼着他们在晒裂的地里反复浇水。
看着水流进裂缝里凭空消失。
谁都明白，这不是干活，是磋磨，是要把他们这点力气一点点耗干，磨死。
村里一起来的一百多人现在已经死了二十多个。
入夜。
一群人悄悄聚在一起。
为首的老者在黑暗中说道。
“最近吃的都是什么肉，你们心里也清楚，吃多了，人是要疯的。”
“一起从村里来的，现在就剩我们了，要是再这么过下去，全村的人都得死在这里。”
所有人听到这里全都是沉默不语。
心情异常沉重，靠着吃同村甚至是亲戚的“羊肉”活下来。
他们心中是难过，愧疚的。
但是他们只想要活下去。
人性在身体、心理、道德的反复拉扯当中被泯灭，精神也会在反复拉扯中崩溃，变疯。
“听说荆州杨浩先生爱民如子，现在我等唯一活命的希望就是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先生。”
“如果他愿意顾念我等百姓的死活，发兵来救，那么我等就还有一条活路。”
说完老者望着最年轻的五个后生说道。
“这两天能找到的所有粮食都给你们了，明天我会想办法支开看守的士兵，你们找到机会就逃，一直往南走，就能跑到荆州。”
“如果打听到了农会，那就说明到了先生的地盘，一定要求先生救救我等。”
几名后生说道。
“族老放心，杨浩先生慈悲，他知道我们活不下去了，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
次日。
烈日当空。
村民们又被拉出来干这些无意义的农活。
种了一辈子地的农民知道，这些人就是在磋磨他们。
就是在慢慢的将他们耗死。
就在这时，一名老者嘴里忽然发出‘咯咯’的怪叫。
抓起地上的泥土就往脸上扬，双眼瞬间变得通红。
老者站起身来，扛着锄头就往身旁的人砸去。
那人见状不对，丢下锄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
“族老疯了，族老疯了，族老吃羊肉吃疯了！！！”
周围的村民也随之大呼。
五名年轻的后生，知道这是族老在给他们制造机会。
悄悄的蹲下身子，借着禾苗藏住身形。
状若疯癫的族老，扛起锄头见人就砸，很快村民开始四散奔逃。
看守的士兵立马上前呵斥，还有三名士兵拿着长矛就冲着族老走来。
族老如同疯子一般，面对迎面走来的三名士兵没有丝毫惧怕。
竟然主动扛着锄头向他们跑过来，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看来这老东西是真的疯了。”
“疯了就杀了，正好后厨已经没粮了。”
族老这如同自杀一般的疯狂举动，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五名后生看了族老最后一眼，猫着腰悄然逃走。
族老扛着锄头就往士兵头上砸去。
可是他的锄头刚举过头顶，长长的长矛就扎进他的胸口。
族老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他也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
他就要死了，好想也弄死一个曹军，为他大娃报仇！
忽然族老眼中冒起凶光，大吼着，顶着被刺进胸口的长矛向前冲去。
他就想，就想用锄头砸进这些畜生的脑袋里。
“噗、噗……”
第二根，第三根长矛无情的止住族老的步伐。
族老的意识开始模糊，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熬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
他见过太多太多的人，没人会在乎他们这样的贱民泥腿子。
他这样豁出命去，只是因为这五个后生里有他的二娃、三娃。
活下去。
这是他对自己孩子，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他最后的期望。
一番骚动过后，在士兵的威喝下，很快又恢复了秩序。
坐在远处看守的什长，看着这些无事忙碌的村民，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端起身旁的茶壶喝了几口，忽然想到，平时最喜欢偷懒，最刺头的那几个后生怎么没动静。
他记得这个族老好像还是其中两个的阿爷。
他猛然站起来，大声吼道。
“集合，集合，把所有村民全都集合起来。”
片刻之后，磨磨蹭蹭的村民还是被连踢带拽的拉到空地上集合到了一起，清点完人数。
“什长，少了五个人!”
“那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找啊，快去通知百夫长，要是找不到人，我等脑袋全都不保！”
……
三天后。
五个后生踉跄逃命，最年幼的三娃左臂还插着半截断箭。
血顺着袖口浸透了衣襟。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
偶尔有冷箭擦着头顶飞过。
五人不敢回头，草鞋磨破了，脚底板渗出血来，他们只能玩命的向前冲。
这是族老用命给他们换来的逃走机会，他们不能这样轻易放弃。
后面的十人队骑兵，也不急着弄死他们。
就像狼群驱赶猎物一样，追在他们身后嬉闹，看着他们狼狈逃窜。
“跑啊，快点跑，看看是两条腿的畜生跑得快，还是四条腿的畜生跑得快。”
很快五人就筋疲力尽，被十名骑兵跑过来团团围住。
绕着他们转圈。
“跑啊，怎么不跑了？！”
“哼，你们这些贱民，魏王给你们吃喝，竟然还妄想逃走，真是找死！”
说罢举起长矛，就朝年纪最小的三娃刺来。
二娃一把推开弟弟，长矛直直的刺进他的胸膛。
血从胸口的窟窿里汩汩冒出，二娃的脸色也在瞬间失去了红润。
三娃搂着二娃的身体，大声呼喊道。
“二哥，二哥！”
“别叫了，马上送你下去陪你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