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珩安他终究没有正面回应,只缓缓道:“臣会永远以公主的安危为先。”
这话答得恳切,却巧妙地绕开了“背叛”二字。
可宋霁此刻心头乱如麻,那些潜藏的疑虑被连日的疲惫压着,竟没细品出这话里的含糊,只望着他沉静的眉眼,暂时松了口气。
晨光透过窗纱,在青砖地上洇开一片淡金,空气中浮着细小的尘埃,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
周珩安目光紧紧锁着宋霁,见她并未深究,紧绷的下颌线才稍稍松弛,喉间低低溢出一声:“公主……歇息片刻吧。”
宋霁像是没听见,转身回到案前坐下,指尖无意识地叩了叩冰凉的砚台,声音里带着几分沉凝:“希望你记住今日所言。”
“臣自然不敢忘却。”周珩安躬身应道,袍角扫过地面,带出细微的声响。他抬眼望了望她眼下的青影,又劝:“公主,您实在该歇歇了。云芝后续还有诸多杂事需料理,您养足精神才能应对。”
宋霁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连日来的奔波与忧思如潮水般涌来,四肢百骸都透着股难以言说的倦怠,可心头那团乱麻似的牵绊,却总让人难以安歇。
“也罢,就歇片刻。”她终是抵不过身体的叫嚣,扶着桌沿缓缓起身,走向内室。
周珩安望着她略显踉跄的背影,眸色沉沉,待她走到屏风后,才低声道:“臣就在外室守着,公主有任何吩咐,只需唤一声便是。”
外室静了下来,只有漏刻滴水的声音,一声声敲在晨光里,格外清晰。
周珩安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目光落在屏风上,思绪却飘得很远。
他深知自己的话并未完全打消公主的疑虑,可眼下局势复杂,他有太多苦衷无法言说。
阿桃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周珩安仍立在屏风旁,便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公主可是睡着了?”
“刚睡下。”周珩安未转身,声音轻得像一缕烟,生怕惊了内室的人。他随即皱起眉,往门外又挪了几步,拉开些距离才问:“云芝那边,后事都备妥了?”
阿桃先重重叹了口气,眼底浮起几分沉郁:“其实这几日一直暗中张罗着,没敢让公主知晓,真到了这一步,倒也不算手忙脚乱。”
“公主这几日,怕是都没休息好吧?”周珩安的声音里添了几分凝重。
“自进了扬州城,桩桩件件于公主而言,都太突然、太繁乱了……”阿桃话说到一半,想起辰平王身边那位潜伏多年的“枕边祸患”,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又太匪夷所思。说句实在的,自来了这儿,公主就没一天能踏踏实实歇过。”
周珩安闻言,眉头拧成了个川字,指节无意识地攥紧。心疼如细密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心上——他明知宋霁肩上扛着千斤重担,却偏偏因自己那些不能说的秘密,连多分担一分都做不到。他深吸口气,低声吩咐:“等公主醒了,让厨房炖些清淡滋补的汤羹来。”
阿桃点头应下,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内室里,宋霁睡得极不安稳。叶霜华之事如一场惊涛骇浪,在她梦里反复翻涌,那些背叛与阴谋交织成网,缠得她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宋霁猛地睁开眼,额角沁出细汗,她做了噩梦,脸上还带着刚从梦中惊醒的茫然与警惕。
宋霁坐在床沿,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连带着声音都发着颤。
外室的周珩安听见内室的动静,心头一紧,快步走到屏风外,却又克制地停住脚步,隔着纱屏低声问:“公主可是做了噩梦惊醒了?”
“周珩安……”宋霁唤他,声音里裹着浓浓的哭腔,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做了噩梦……好吓人的噩梦……”
她顿了顿,带着一丝近乎脆弱的依赖,再次唤他:“周珩安……我想见你。”
这一声轻软,却像重锤敲在周珩安心上。他应声推门而入,只见宋霁披着件松散的外衣,独自坐在床沿,身影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格外单薄。
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微微弯腰,声音放得极柔:“公主莫怕,不过是一场梦,当不得真的。”
宋霁缓缓抬眼望他,那双平日里清亮如溪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水汽,满是惊惶与无助。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周珩安身子猛地一僵,袖口传来的力道带着她的颤抖,清晰地传到他心上。他却没有动,任由她抓着,甚至悄悄松了松手臂,让她能握得更稳些。
“我好怕……”宋霁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我好怕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我而去……”
周珩安听着,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又酸又涩。他缓缓在床沿坐下,侧过身对着她,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公主放心,臣会一直在您身边。”
日头过了中天,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清晰的格纹。
外间传来长青轻缓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公主可是醒了?”
宋霁刚从浅眠中回过神,眉宇间还残留着些许倦意,她定了定神,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何事?”
“回公主,云芝姑娘的后事,都已备妥了。”长青的声音平静下来,话语里却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沉郁。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宋霁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只带着刚醒的几分滞涩。
“回公主,刚过午时。”长青垂手应道。
宋霁指尖无意识地攥了攥衣襟,轻声道:“阿桃向来有主张,这些事便一直听她安排吧。”
“是,公主。”长青应下,却又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只是……云芝姑娘的后事,公主要不要亲自去看看,再确认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