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混沌的虚无,它正直勾勾地、贪婪地望向昏黄天际的尽头。
下一秒,沈清棠右眼视野中那道璀璨的蓝色光痕陡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化作一行滚烫的金色大字,灼烧着她的视网膜:终祭前夜,神格过载,七秒至弱期,降临!
时机已至。
她不动声色地从傅司寒那几乎要将她碾碎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唇角还带着他掠夺留下的血迹,却笑得云淡风轻:“我去换件衣服,这身被你弄乱了。”
男人眼中的金色风暴尚未平息,闻言只是死死盯着她,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却终究没有阻止。
沈清棠从容退回卧室,反锁房门,意识瞬间沉入空间。
这一次,她没有走向药田,而是径直来到药阁最深处一个紫檀木匣前。
匣子打开,三只通体漆黑、形如冰晶的蛊虫正在沉睡。
断息蛊。
以千年寒玉为食,沉睡于极阴之地百年方成。
一旦被宿主以舌尖热血唤醒,便会立刻钻入心脉,强行令其停止搏动七秒。
这七秒间,宿主将处于一种介于生死之间的“假死”状态,神魂却能保持绝对清醒。
但此蛊霸道无比,七秒之后,若无强大的外力刺激唤醒,施术者的心脏将彻底停摆,走向真正的死亡。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三枚断息蛊小心翼翼地藏于舌底,用一层薄薄的灵力包裹。
做完这一切,她指尖无意识地轻抚过左手腕间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淡白色疤痕。
那是她初入空间时,为了测试灵泉效果留下的。
如今,那道疤痕早已愈合,只留下一圈灵泉雾气凝聚的痕迹,如同一个无形的守护烙印。
“傅司寒,”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声音低得如同呓语,“这一次,你别来找我……等我回来。”
等我,把你捡回来。
她转身走向衣柜,取出的,却不是寻常的裙衫,而是一袭嫁日所穿的火红礼服。
裙摆上,用金线绣满了大片大片的静魂青昙花图腾,繁复而妖冶,在灯光下流淌着神秘的光泽。
这是她为他们大婚之日亲手设计的嫁衣,每一朵花,都蕴含着她用命数眼刻下的、对未来的期许。
换上红裙,她如同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苍白的面容被这极致的红映衬得近乎透明,美得惊心动魄。
她走到香炉前,点燃了一炉早就备好的熏香。
引梦香。
由锁梦藤的根茎、离忧草的叶片与九转还魂蕊的花粉合炼而成,其貌不扬,却能穿透一切神识屏障,短暂唤醒宿主灵魂最深处、最纯粹的记忆烙印。
香烟袅袅升起,无色无味,却带着一种无孔不入的魔力,悄无声息地飘向书房。
沈清棠闭上眼,悄然启动了命数眼。
左眼之中,那条连接着她与傅司寒的共生命链正在剧烈波动,每一次波动,都与引梦香的频率遥相呼应。
右眼之内,漫天的血色灾劫里,她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唯一一个、稍纵即逝的节点:当傅司寒的情绪因记忆被唤醒而达到极致依恋的巅峰时,被他强行压制的人类情感将与暴虐的神格意志产生剧烈共振,那一瞬间,神格对外界的监控会出现一个短暂的、绝对的盲区。
就是现在!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书房的门,缓步走了进去。
傅司寒正坐在书桌后,低头批阅着文件,但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在他指尖却剧烈颤抖着,根本无法落笔。
他周身的气息紊乱到了极点,眉宇间那点金芒若隐若现,显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引梦香,生效了。
她没有出声,只是走到他身后,像一只寻求庇护的猫,轻轻地、小心翼翼地靠在了他宽阔的脊背上。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阿寒,”她的嗓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微不可查的颤抖,仿佛风中残烛,“你还记得吗?你曾说过,我是你唯一的软肋。”
傅司寒握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
他缓缓抬起手,用滚烫的指腹抚过她冰凉的脸颊,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现在也是。永远都是。”
“是吗?”她仰起脸,迎上他那双挣扎在理智与疯狂边缘的眼眸,眼中渐渐泛起一层剔透的水光,笑意凄美而决绝,“那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疯一次?”
“不准说这种话!”
傅司寒猛然转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他双目赤红,眸底深处的金色光芒如岩浆般翻涌,暴戾的占有欲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她吞噬!
“不准!”他从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低吼。
沈清棠却笑了。
她没有反抗,反而顺着他的力斗,将自己更深地贴入他的怀中,冰冷的唇瓣几乎要碰上他灼热的唇角,呼吸交缠,气息相闻。
“可是阿寒,我好想试试……”
她在他耳边吐出最后一句轻语,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与孤注一掷的温柔。
“……试试你,到底能不能,把我从地狱里……捡回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贝齿轻合!
舌底被灵力包裹的断息蛊,应声而破!
一股极致的冰寒瞬间从舌根炸开,化作三道肉眼不可见的黑线,沿着经脉直冲心口!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她胸腔内回荡。
那是她的心脏,在搏动完最后一下后,戛然而止。
眼前的一切骤然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但在意识坠入深渊的最后一刹那,沈清棠强行催动了命数眼最后一丝、也是最精纯的力量!
她的左眼,那只观测寿命的眼睛,在此刻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视野里,那条本就纤细到几乎看不见的、属于她自己的寿命丝线,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硬生生从时间的洪流中抽离、拉扯、熔炼!
最终,在黑暗中凝聚成一枚通体灿金、布满复杂神纹的、钥匙形状的符文——命钥!
与此同时,她的右眼,那只观测转折点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傅司寒识海深处那团翻涌着混沌与金芒的原始神格!
“开!”
她以神魂发出最后的咆哮!
借由那座诡异的归墟坛残留在她体内的噬源阵法作为跳板,一个模糊的祭坛虚影在她身后一闪而逝!
那枚刚刚凝聚成形的金色命钥,被这股反向投影的力量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刺入了神格的核心!
嗡——!!!
仿佛宇宙初开的轰鸣!
她藏于空间深处、以无数情感锚点凝结而成的心钥符,在这一刻被悍然激活!
归墟坛上那九百九十九座墓碑铭文,跨越时空,齐齐嗡鸣!
那只以傅司寒精血喂养的蜕神蛊,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化作一道流光,凶狠地冲入那条璀璨的共生命链之中,开始疯狂地、逆向地啃噬属于神格的意志!
一连串的连锁反应,都在这短短的一两秒内爆发!
傅司寒怀中,沈清棠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化为虚无。
七秒之期,即将结束。
她的心脏,本该在下一瞬重启。
可就在那一瞬,异变陡生!
傅司寒猛然抬起头。
那双挣扎的、痛苦的眼眸,此刻已完全化作两轮熔金般的烈日,再无一丝属于人类的黑色。
他周身皮肤之下,一道道古老而神秘的金色纹路逐一亮起,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一股不属于凡间的、浩瀚磅礴的神威轰然降临!
他成了神。
“你要去哪?”
他一把将她那近乎透明的身体死死搂入怀中,那声音不再属于傅司寒,而是带着神只特有的、冷漠而威严的共鸣。
“我说过,你走不了了。”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一缕刺目的鲜血,却顺着他神圣不可侵犯的唇角缓缓溢出。
那双熔金般的眼瞳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道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属于傅司寒的沙哑嗓音,挣扎着从神只的喉咙里挤出:
“……清棠,快……逃。”
沈清棠缓缓睁开了眼。
左眼所见,那条代表她寿命的丝线虽已断裂了大半,但在她那颗停止跳动的心脏位置,竟有一缕极细、极脆弱的崭新红线,正顽强地重新生长出来,跨越虚空,死死地、缠绕向他的胸口。
她费力地抬起头,看向书房墙壁上那面巨大的落地镜。
镜面倒映出的,不是她和他两个人相拥的身影。
而是一个正在痛苦融合的、一半透明一半凝实的、诡异绝伦的双生同体轮廓。
她的意识,如同风中摇曳的最后一丝烛火,终于在这片不断逼近的黑暗中,被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