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犹如两道惊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
等我?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还有资格说这两个字!
就在沈清棠心神剧震的瞬间,她左手掌心处,一个早已愈合多年的穴位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下意识摊开手,只见那曾被她用秘法封印换命蛊的皮肤,竟自行裂开一道微不可见的细缝,一滴殷红的血珠缓缓渗出,在黎明前的微光下,显得诡异而妖冶。
不好!
沈清棠脸色骤变,立刻盘膝坐下,五心朝天,试图调动体内灵力压制这股异动。
然而,她越是集中精神,脑海中那段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就越是清晰,如同挣脱枷锁的猛兽,疯狂地冲撞着她的理智。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暴雨夜,她被仇家暗算,高烧不退,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
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窗外哗哗的雨声和身上灼人的热浪。
是傅司寒,那个时候还不是她眼中背叛者的男人,用他温热的手掌一遍遍擦拭着她滚烫的额头,将一勺勺苦涩的药汁,笨拙而又小心地喂入她的唇间。
“苦吗?”他沙哑的嗓音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却温柔得像羽毛。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他布满血丝的眼眸和满脸的担忧。
鬼使神差地,她摇了摇头,呢喃道:“有你在,就不苦。”
画面戛然而止。
沈清棠猛地睁开双眼,眼底划过一丝狠戾的杀意,她低声咒骂:“傅司寒……这种时候,你还敢来乱我心神!”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傅司寒,并未靠近她所在的中心实验室岛屿。
他如同一道鬼魅,在周边的三座附属岛屿间悄无声息地穿梭。
每到一处隐蔽的崖角或林间,他便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微型熏香炉,动作轻柔地安置好。
整整三十六个熏香炉,不多不少,恰好构成一个覆盖整片海域的锁心阵。
炉中燃烧的,并非凡物,而是由沈清棠平日最爱调配的安神方,混入了她三年前剪下的几缕指甲,以及被她亲手焚毁的阵法草图灰烬。
这些东西,被他视若珍宝,珍藏了整整三年,日夜以心血浸染,早已浸透了他那近乎疯魔的执念。
当第一缕晨风拂过海面,三十六个香炉同时升起袅袅青烟。
那本该清雅的药香,此刻却交织成一张无形无质的巨网,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笼罩了沈清棠所在的岛屿。
香气入鼻的瞬间,竟与她空间内的灵泉产生了诡异的共振。
沈清棠只觉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入一段被遗忘的过往。
初婚时,那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系着可笑的围裙,在厨房里笨拙地搅动着锅里的白粥,只为她一句“想喝”;
她旧疾复发,咳出的血染红了白色的地毯,他目眦欲裂,连鞋都来不及穿,背着她冲入雨幕,嘶吼着狂奔向医院;
盛大的婚礼上,他亲手为她摘下遮眼的白纱,在她耳边许下诺言:“清棠,以后,我做你的眼。”
一幕幕,一帧帧,全都是他给予的,最温柔的时光。
这些记忆如同一把把精准的刀,刀刀都扎在她心中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
“够了!”
沈清棠低吼一声,强忍着脑中翻江倒海般的不适,心念一动,闪身进入了空间。
她要立刻闭关,将这些该死的干扰彻底斩断!
然而,当她来到灵泉边,准备汲取灵力时,整个人却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原本清澈如镜的灵泉泉面上,此刻浮现的不再是繁复玄奥的阵法模型,而是一幅幅动态的倒影——全是他们婚后生活的点点滴滴,清晰得仿佛昨日重现。
她的避世之所,竟成了他回忆的囚笼!
“傅司寒,你找死!”她怒极,指尖掐诀,数根银针乍现,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身上几处大穴刺去,试图强行封锁感官,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连接。
可就在针尖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一直缠绕在她手腕上、与她心意相通的守魂藤,竟主动收紧,藤蔓的尖端轻轻抵住了她的手背,一股清晰的意念传入她的脑海:“主人,你封锁的是身体,逃不掉的……是心。”
就在她心神恍惚的瞬间,现实世界中,一阵悠扬而熟悉的旋律,伴着海风,幽幽地飘入了实验室。
是那台老式留声机的音乐,她最爱听的那首《月光》。
音乐传来的方向……是海边那栋他们曾经住过的小屋!
沈清棠再也无法维持冷静,她猛地冲出空间,疾步朝着海边小屋奔去。
理智告诉她这是陷阱,可双脚却不受控制。
“吱呀”一声,她推开许久未曾开启的木门。
屋内,壁炉的炉火正旺,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小小的方桌上,静静地摆着两碗尚在温着的白粥。
一碗旁边放着盐碟,另一碗旁边放着糖罐——咸与甜,正是她与他截然不同的习惯。
一瞬间,所有的防备和算计,仿佛都被这碗人间烟火气的白粥击得粉碎。
她本能地开启命数眼,金色的符文在瞳孔深处流转,想要探查这究竟是何种阴谋诡计。
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在笼罩着整片区域的,那属于傅司寒的命丝上时,她却愣住了。
那无数交织的命丝,竟呈现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静止态”。
既没有即将面对生死大劫的焦虑波动,也没有算计得逞前的恐惧峰值,它就那样平静地、沉稳地存在着,宛如一座沉入深海千年的礁石,无论风暴如何肆虐,都坚定不移,不动分毫。
沈清棠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不懂她设下的局有多危险,他只是……选择用这种最沉默、最坦然的方式,来对抗她的所有算计。
他是在用自己的命,赌她的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她猛地从怀中取出银针,欲再度屏蔽自己的感知。
她不能再被影响了!
可就在那闪着寒光的针尖即将触及眉心“清明穴”时,她的手腕却微不可察地一颤,针尖竟自主偏移了半寸,精准无误地刺入了另一侧的“忆忧穴”。
刹那间,所有被她强行压抑的情感,所有被她刻意遗忘的爱与痛,如同冲垮堤坝的洪流,瞬间淹没了她整个神魂!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靠着冰冷的门框缓缓滑落于地。
没有嘶吼,没有咆哮,她只是死死咬着下唇,任由两行清泪无声地划过脸颊。
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落泪。
午夜时分,海风渐冷。
沈清棠终于走出了小屋,她的神情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只是微红的眼眶泄露了之前的情绪。
她的手中,端着那碗加了糖的粥。
她一步步走到海岸边,傅司寒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等了一个世纪。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粥碗递到他唇边:“喝完这碗,你就走。”
傅司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言语,接过碗,一饮而尽。
沈清棠见状,心中莫名一松,转身便欲离开。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衣角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拉住。
她倏然回头,对上的,是一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
而那眼眸深处,竟泛起了几缕极淡、却真实存在的金色纹路——那是命数师在短暂窥见命运长河时,才会出现的征兆!
他怎么会……
不等她问出口,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清棠,刚才……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我看见,未来的某一天,我们在下着大学的雪地里慢慢变老,你还在……给我熬药。”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清棠的心头,让她整个人都为之剧震。
她正欲追问,袖中那根曾刺入“忆忧穴”的银针,忽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鸣起来!
一股灼热感从针身传来,她急忙抽出查看,只见针尾处原本用血刻下的“别来”二字,此刻竟已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血点,在月光下,像一滴凝固的泪,更像一个沉重无比的句号,终结了所有退路。
子时,将至。
沈清棠抬头望向岛屿中心的方向,那里的血莲,快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