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绿意破土的刹那,宛如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傅司寒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萦绕耳畔数日、让他几近癫狂的童音,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死寂,前所未有的死寂笼罩下来,比之前的啼哭更让人心慌。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尽头,一道极细微、极微弱的声音,穿透厚重的青石板和泥土,钻入了他的耳中。
呼……吸……
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却无比真实。
那不是幻觉,不是记忆,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正在挣扎的生命迹象,仿佛从地底千尺的深渊中顽强地传来。
“她在……”傅司寒的身体猛地一颤,瞳孔剧烈收缩,下一秒,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然扑跪在地。
坚硬冰冷的青石板撞得他膝盖生疼,他却浑然不觉,疯了一般将耳朵死死贴在地面上,用尽全身力气去捕捉那缕几乎要消散的呼吸。
“她在……她真的在下面!”他嘶吼出声,声音里混杂着极致的狂喜与无边的痛苦,双目瞬间被血丝爬满,赤红得骇人。
找到了,他终于找到了!
可她……她竟然真的被镇压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司寒!”沈清棠见他情绪几近崩溃,立刻上前,轻轻扶住他颤抖的肩膀。
她的动作看似安抚,指尖却在触碰他耳廓的瞬间,微不可察地一弹。
一滴凝练至极的灵泉水珠,无声无息地滑入他的耳道,瞬间化作一道清凉的气息,助他的神识穿透层层阻碍,向着地脉深处沉去。
傅司寒浑身一震,耳中的呼吸声陡然清晰了数倍!
一旁,被这惊变骇得面无人色的陈伯,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一本边缘已经发黑的线装古籍。
他用粗糙的手指翻开书页,指着其中一段被朱砂重重涂改、几乎无法辨认的记录,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傅爷,沈小姐……找到了……在这里,《沈家族志》……禁术篇。”
那段文字写着:“庚戌年,七月初三,药引柒成,心脉封,魂契入地。”
陈伯的嘴唇抖得不成样子,他指着那两个血红的字,解释道:“‘魂契’……这是沈家最阴毒的秘术。将活人三魂七魄强行抽离七分,以秘法镇于地脉之中,作为滋养整条地脉的‘药引’。而剩下的三分魂魄,则连同肉体,被炼制成没有思想、只听指令的‘药傀’……小姐,当年从沈家逃出去的一个药童说过,这种人……能活三十年,但神智尽失,六亲不认,永生永世都认不出自己的亲人。”
三十年!认不出亲人!
这八个字像八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傅司寒的心脏。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元昭,一股滔天杀意自体内轰然爆发。
他双拳紧握,狠狠砸在青石地面上,坚硬的石板应声龟裂,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
“沈!元!昭!”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碎了再挤出来。
然而,就在他即将暴起发难的瞬间,身旁的沈清棠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咳,脸色更显苍白,仿佛连站立都有些不稳:“别……别冲动……这下面,有命链守阵。一旦强行破开,地底的魂契会瞬间被绞碎。”
她的声音虚弱,却像一盆冰水,浇在傅司寒的怒火之上。
他浑身一僵,暴起的青筋仍在突突直跳,却硬生生压下了那股毁天灭地的冲动。
他不能拿妹妹的命去赌!
沈清棠见他冷静下来,才缓缓抬手,似乎想整理一下被夜风吹乱的发丝。
她慢条斯理地从发间取下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簪,簪身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温润通透。
可就在抽出的瞬间,她手腕一软,玉簪竟“不慎”从指间滑落。
“啪嗒!”一声清脆的微响,白玉簪掉落在龟裂的青石板上。
看似无意,但就在簪尖触地的那一刹那,一丝比雾气更淡、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绿意,从簪尖逸散而出,悄无声息地顺着石板的裂缝渗入地下。
那是她以归魂莲的花粉与灵泉精心调配的“引生露”,对活人无用,却能短暂唤醒沉睡的魂魄,是这世间唯一的引魂之物。
几乎是同一时间,傅司寒再次浑身剧震。
他耳中那微弱的呼吸声,忽然变得清晰了一瞬,不再是单纯的喘息。
在那断续的气息之间,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模糊而飘渺的音节,像是一个小女孩在沉沉的梦中,用尽所有力气,发出了一声呓语。
“哥……哥……”
这一声呼唤,跨越了数年的光阴与厚重的地层,清晰地响在他的灵魂深处。
傅司寒的眼泪,终于决堤而下。
沈清棠扶着他,神色未动,但她的心神早已沉入另一片更为浩瀚的领域。
她没有开启需要耗费巨大心力的命数眼,而是在自己的识海之中,以奔流不息的浩瀚命河为镜,映照出现实中的一切。
命河的倒影中,沈家大宅的地底深处,一团婴儿拳头大小的蓝色光团,正被七道粗如儿臂的漆黑锁链死死缠绕。
那蓝光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正是傅司寒妹妹的命魂!
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在那七道黑链之上,竟还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灰色命线延伸出来,其另一端,赫然连接在不远处沈元昭的命数之上!
他竟是以他人魂魄为引,窃取地脉灵气,为自己续命!
沈清棠的眸光瞬间冷了下来。
她心念一动,一株通体碧绿、只有寸许高的归魂莲幼苗,悄然出现在她神秘空间的最深处。
她没有丝毫犹豫,逼出一滴殷红的心头血,滴落在幼苗之上。
那滴血融入的瞬间,归魂莲幼苗猛地一颤,根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化作无数道细如蚕丝的碧绿根系,穿透空间的壁垒,顺着现世的地脉,如同一张无声无息的大网,朝着那被黑链锁住的魂契悄然蔓延而去。
做完这一切,现实中不过一息之间。
傅司寒猛然抬起头,那双血瞳越过所有人,如利剑般直刺沈元昭,声音冰冷刺骨:“你把她,做成了药傀?”
沈元昭被他看得心底一寒,但随即脸上露出一抹病态的狞笑:“是又如何?傅司寒,你妹妹可是个天才!她现在是沈家的‘活药典’,数千种珍稀药材的药性、配方,她倒背如流,连哭都不会……啊!”
他的话音未落,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猛地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惊恐地低下头,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
那里,他怀中贴身存放、用以操控地底魂契的那枚青铜令符,此刻竟像被投入熔炉的蜡块一般,正以惊人的速度自行融化!
滚烫的青铜液体混合着他自己的血肉,化作一股股腥臭的黑血,从他的指缝间汩汩流出!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所有人都呆住了。
与此同时,地底那刚刚清晰了一瞬的呼吸声,骤然中断。
万籁俱寂。
一息之后,一声极轻、极幽远的叹息,取代了之前的呼吸声,从地脉的最深处悠悠传来,带着无尽的慈爱与悲悯。
紧接着,一个温柔却又无比清晰的女声,仿佛借着那虚弱的魂契为媒介,轻声呢喃。
“……娘亲。”
“轰!”
沈清棠只觉脑中一阵轰鸣,体内那股尚未完全炼化的残玉金液,仿佛受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召唤,猛地逆流回心!
她指尖控制不住地一颤,死死盯着那团正在痛苦挣扎的魂契倒影,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不是妹妹……是母亲,是母亲在借她的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