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殿内,死寂如铁。
魔纹审判长手中那柄玄铁审判之槌的余音,仿佛还在冰冷的石柱间回荡,敲击在每个使臣的心头。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地心熔池传来的硫磺气息,更有猜忌与敌意凝结成的冰霜。
“棋子?”魔界使团中,一名身披暗红战甲的将领踏前一步,他头盔下的双眼燃烧着幽绿的火焰,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审判长大人,此言未免太过温和。终焉之眼的力量正在失控,守关堡防线压力日增,而他,唯一的幸存者,带回的不过是一枚无用的残片。若非他与灭世者暗中勾结,引动了封印核心的自毁,何至于此?”
他的话音一落,数名魔界代表立刻随声附和,一道道审视的、饱含恶意的目光,如无形的利刃,齐齐刺向高台下的林玄策。
那股庞大的精神压力,足以让心志稍弱的修士当场崩溃。
林玄策却如渊渟岳峙,身形纹丝不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咄咄逼人的魔界使臣,深邃的目光始终平静地注视着审判长。
只有他身前横置的信刃,那柄承载着九界誓约的古剑,剑身正以肉眼难辨的频率微微颤动,发出一阵细若游丝的嗡鸣。
这嗡鸣,殿中无人能闻,却清晰地传入了他与苏青璃的耳中。
苏青璃一袭青衣,静立于他身侧半步之外,宛如一朵于风暴中心悄然绽放的青莲,隔绝了所有外来的恶意。
她的指尖看似随意地搭在林玄策的剑鞘之上,实则已将一缕精纯的灵识探入,与剑灵相通。
“信刃在震,有异念渗入。”她的声音化作一道清冷的细线,直接在林玄策的识海中响起,“这股意念并非来自审判长,也并非源于那些叫嚣的魔将,它更阴毒,更隐蔽,像一条毒蛇,正试图污染信刃与你的联系。”
林玄策的眼瞳深处,一抹寒光稍纵即逝。
他当然感受到了。
就在刚才,当他回忆起信刃指向终焉之眼,那道诡异血线划破虚空的轨迹时,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在他脑中轰然炸开。
那血线的终点,在没入虚无前的最后一个偏转方向,经过精确无比的回溯与推演,其方位竟与魔界使团在守关堡内的临时驻地,严丝合缝地重合!
巧合?世间没有这么多巧合。
魔界内部,有内鬼。
或者说,有比内鬼更可怕的存在。
他们大张旗鼓地质疑自己,并非真的想找出真相,而是要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他这个“叛徒”身上,从而掩盖真正的图谋。
想通此节,林玄策心中再无波澜。
他知道,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唯有将那条藏在暗处的毒蛇揪出来,才能一举击碎所有谎言。
他缓缓抬眸,目光清澈如洗,迎上审判长毫无感情的视线,主动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的嘈杂。
“我愿接受灵魂共鸣试炼,以证清白。”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之声戛然而止。
所有使臣,包括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魔界将领,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灵魂共鸣试炼,那是守关堡最高等级的信任检测仪式,试炼者必须完全敞开自己的识海,任由他人的信念与意志涌入。
这不仅需要莫大的勇气,更是一种极致的自信。
因为在试炼中,任何一丝谎言、一丁点心虚,都会被无限放大,最终导致灵魂被狂暴的信念洪流撕成碎片。
魔纹审判长那张宛如石刻的面庞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动容。
他深深地看了林玄策一眼,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
但他失败了。
林玄策的眼神,坚定得如同守关堡本身。
良久,审判长缓缓颔首,手中的审判之槌再次落下,声音却不再那么冰冷:“准。由信任试炼师执仪。”
试炼场设于守关堡地心深处的“心火熔池”。
这里是整座堡垒的能量中枢,赤红色的地心之火在巨大的熔池中翻腾不休,散发着足以熔金化铁的高温。
池壁四周,篆刻着九界先民共同立下的信念符文,每一道符文都在火焰的映照下流光溢彩,散发着神圣而古老的气息。
一名身着灰袍,面容枯槁得如同老树皮的信任试炼师,早已在此等候。
他没有理会跟随而来的众位使臣,只是对着林玄策微微躬身,随即从怀中取出三支缠绕着银色纹路的线香。
他用手指从熔池中引出一缕心火,点燃了香头。
“心火香燃,识海洞开。真伪虚实,尽在此间。”试炼师的声音沙哑而悠远。
林玄策在熔池中央的黑曜石平台上盘膝坐下。
随着三支心火香的烟气袅袅升起,一股无形的立场笼罩了全场。
他闭上双眼,按照仪式指引,彻底放开了对自己识海的防御。
就在此时,他脑海中,那个冰冷的机械音悄然响起。
【检测到高强度、多维度的信念意识波动……启动‘信任吞噬’预载协议。
协议启动,宿主可选择性吞噬、解析、净化外来信念流。】
刹那间,林玄策的感知被无限放大。
他感觉到无数道意识洪流,如同决堤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瞬间淹没了他的整个识海。
这些意识里,有审判长的严苛与公正,有苏青璃的坚定与担忧,有其他界域使臣的怀疑、好奇与观望,纷繁复杂,犹如万千星辰同时在脑中炸裂。
然而,就在这片浩瀚的信念海洋中,一股与众不同的意念,如同一滴墨汁滴入清水,正悄无声息地扩散。
它阴冷、扭曲、充满了恶意,像一条滑腻的触手,非但没有直接攻击林玄策的灵魂核心,反而巧妙地缠绕上其他使臣投来的信念,悄然扭曲着他们的观感。
林玄策“看”到,一名妖界使臣原本三分的怀疑,在这股意念的影响下,瞬间膨胀到了七分;一名仙道修士原本中立的态度,也开始向着“林玄策有罪”的一方偏移。
这股力量,正试图以他的识海为战场,篡改所有人的判断,将他彻底钉死在背叛者的耻辱柱上。
好阴险的手段!
林玄策心中冷哼一声,却并未慌乱。
他非但没有去抵挡,反而借着系统赋予的“信任吞噬”权限,将自己的识海化作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主动朝着那股阴冷的扭曲意念反向吞噬而去。
那股意念似乎并未料到会遇到如此抵抗,微微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强的力量,试图反过来污染林玄策的灵魂。
但在“信任吞噬”协议面前,它的一切挣扎都如同蚍蜉撼树。
那阴冷扭曲的力量被强行从其他信念中剥离出来,压缩,再压缩,最终被林玄策凝聚成一枚漆黑如墨的能量核心,暂时封存在了他手指上那枚不起眼的黑色戒指中。
戒指表面,微不可察地一烫。
与此同时,他身前的信刃,剑身之上,一个古朴的“誓”字纹路,仿佛被心火点燃,骤然亮起一道璀璨的金光。
剑鸣声冲天而起,清越激昂,充满了涤荡一切虚伪的浩然正气!
共鸣!这是信刃在为他的清白而共鸣!
电光石火之间,林玄策猛然睁开双眼,两道精光如实质般爆射而出,越过重重惊愕的面孔,精准无比地锁定在魔界使团中,一名始终沉默不语、气息收敛到极致的修士身上。
“你,心火染黑,非诚者。”
他一字一顿,声如惊雷。
全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名被指认的修士身上。
那人面容普通,修为看似平平,在高手云集的魔界使团中毫不起眼,谁也想不到林玄策会在试炼中途,直指他是内鬼。
那修士脸色剧变,但瞬间又恢复了镇定,厉声道:“血口喷人!林玄策,你自己嫌疑未洗,还想栽赃嫁祸?”
“是不是栽赃,让心火来证明。”魔纹审判长眼中厉色一闪,他单手结印,猛地指向那名修士。
霎时间,一道炽热的心火之力化作光柱,从天而降,将其笼罩。
审判长身后的监察阵法全力启动,一面巨大的光幕在半空中展开,清晰地映照出那名修士的识海景象。
在他的识海深处,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一枚由无数扭曲符文构成的暗印,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湮灭气息。
那正是传说中灭世者座下四大尊使之一,“湮空尊使”的独有暗印!
真相大白!此人,正是魔界的密探,实为灭世者安插的棋子!
身份暴露,那“谎言织梦者”的化身不再伪装,他普通的面容一阵扭曲,露出一抹狰狞而诡异的冷笑:“发现了又如何?你们以为所谓的九界联盟坚不可摧?不过是一群被一个守关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提线木偶罢了!”
话音未落,他身上的气息轰然引爆,一股无形的精神风暴席卷而出。
这不是物理攻击,而是更加恶毒的精神蛊毒,企图在瞬间污染在场所有人的心智,扰乱整个试炼场,制造更大的混乱。
“妄言者,心当净。”
一道清冷如月华的声音响起。
苏青璃一步踏前,手中青璃剑已然出鞘。
剑身如一泓秋水,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气,只有一道纯粹到极致的流光。
剑意凝练如霜,瞬间跨越空间,后发先至,没入那谎言织梦者的眉心。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那狂暴的精神蛊毒,在那一剑之下,就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连同他识海中所有的谎言与恶意,一同被焚烧净化,消弭于无形。
谎言织梦者身躯一僵,双目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只留下一具被抽离了所有恶念的空壳。
信任试炼师走上前,仔细凝视着那被净化后的灵魂残片,又看了看林玄策依旧纯净无瑕的识海,最终转向审判长,缓缓点头:“心火纯正者,唯林玄策。”
高台之上,另一位始终沉默,负责掌管盟誓的仲裁者,轻轻摆动面前一架古老的因果天秤。
天秤的两端,一端代表“信”,一端代表“疑”。
此刻,代表“信”的那一端,正沉稳而坚定地向下方倾斜。
危机似乎已经解除,殿内的气氛终于松弛下来。
然而,林玄策却丝毫没有放松。
他的心,反而沉得更深。
因为就在刚才,他将那股扭曲意念压缩进吞噬之核的瞬间,他腰间的信刃剑柄,再度传来一阵微弱却急促的震颤。
这一次,不再是警示,而是一种模糊意志的低语,直接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血线归巢,门将启。”
林玄策猛地抬头,越过议事殿的殿门,望向堡垒之外那片被永恒黑夜笼罩的无尽深渊。
一阵刺骨的寒意,从他心底升起。
他终于明白了。
谎言织梦者的暴露,甚至整个试炼,都只是一个幌子,一个微不足道的序幕。
敌人真正的目的,从来都不是简简单单地瓦解九界联盟的信任。
他缓缓转过身,对着因真相大白而面露惊色的众人,用低沉却清晰无比的声音说道:“他们不是想瓦解联盟……是想用我们的怀疑,我们的内斗,我们刚刚经历的这一切混乱的情绪,去喂养终焉之门。”
话音落下,整个试炼殿内一片死寂。
一种比刚才被冤枉时更加沉重、更加绝望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对一个更庞大阴谋的深切恐惧。
信刃的嗡鸣声,在寂静中显得愈发清晰,像是在为他刚刚道出的可怕真相,奏响了最后的注脚。
那低沉的鸣响,如同一道无声的警钟,预示着一场远超想象的风暴,即将来临。
就在这凝固的空气即将被压迫到极限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