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的余韵仿佛还黏在空气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陈渡站在房间中央,那件暗蓝色长袍如同第二层皮肤,冰凉地贴合着他的身体。
既隔绝了那股强制起身的规则之力,也让他与这座鸳鸯驿的诡异能量场产生了更令人不安的共鸣。
他能“听”到更多了。
窗外那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愈发清晰,是个女声,满是绝望和哀怨,但仔细去分辨,又仿佛只是风吹过缝隙的呜咽。
楼下大堂似乎传来杯盘轻微碰撞的声响,还有那种集体移动时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像是“宾客”正在无声地调整位置。
而最清晰的,是隔壁【人字壹号】房里。
张九斤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牙齿不受控制打架的“咯咯”声,透墙传来,显示出他正处在极大的恐惧中。
另一边【地字柒号】房则一片死寂。
柳七仿佛彻底融入了这片诡异,但陈渡的傩瞳能隐约感知到那里盘踞着一团冰冷而警惕的能量,如同蛰伏的毒蝎。
不能串门。
这条规则像冰冷的铁索,将他们三人孤立在这一个个狭小的囚笼里。
陈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他仔细检查房间。
床铺、桌椅、地面……最后,他停在那面模糊的铜镜前。
镜面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油脂,照出的人影扭曲不定,连他身上长袍的蓝色都显得晦暗污浊。
他凑近些,想看得更仔细。
突然!
镜面像水波一样荡漾了一下,他模糊的影像旁边,猛地凸出另一张惨白的,扭曲的女人脸孔。
那脸上涂着猩红的胭脂,嘴唇却乌黑,眼睛是两个空洞,正贴在他镜像的肩头,似乎在嗅着什么。
陈渡头皮一炸,瞬间后退一步,体内灵性奔涌,左眼傩瞳灼热,死死盯住铜镜。
镜面恢复模糊,那张诡异的女人脸消失了,仿佛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但陈渡确信自己看到了。那东西带着浓郁的怨气和一种饥饿感。
是规则允许范围内的“骚扰”?还是违反规则的试探?
他想起掌柜的话——“入夜莫串门”。
这“串门”指的或许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走动,也包括这种诡异的“窥探”?
他不敢再长时间注视那面镜子,转而检查其他角落。
床底漆黑一片,他小心翼翼俯身,指尖捻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蛊虫分泌物。
这是柳七登船前悄悄给每个人的预警蛊,对阴邪之气敏感。
床下没有任何东西,但预警蛊传来的反馈却是冰冷的警告,仿佛那一片黑暗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窗外的“啜泣”声不知何时停止了,整个客栈陷入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宁静。
张九斤那边的动静也小了下去,不知是吓晕过去了还是强行克制住了。
就在这时——
笃…笃笃…
轻微的、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不是陈渡的房门,像是从走廊另一端传来,敲的是【地字柒号】柳七的房门。
陈渡心神一凛,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傩瞳的力量微微汇聚于耳部,增强着他的感知。
敲门声持续着,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固执的意味。
但门外没有任何脚步声,也没有呼吸声,仿佛敲门的存在是凭空出现的。
柳七房间里依旧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过了约莫十几秒,敲门声停了。
陈渡刚松半口气——
笃笃笃!笃笃笃!
他自己的房门被敲响了。
声音急促而用力,完全不同于之前的节奏,带着一种不耐烦的暴躁。
陈渡心脏猛地一跳,目光锐利地盯住房门。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规则只说了不能串门,没说要回应敲门。
敲门声又响了几下,更加用力,薄薄的木门板都在震颤。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
陈渡能感觉到,门外有什么东西……没走。
它就在那里,隔着门板,静静地站着。
一股冰冷的、带着陈腐胭脂香气的寒意正从门缝里一丝丝地渗进来。
他缓缓握紧拳头,煞染红绫在袖中微微蠕动,蓄势待发。
突然!
“嗬……嗬……”
一种极其轻微的、像是漏风喉咙发出的喘息声,紧贴着他房门下方的缝隙响起。
接着,一小缕干枯粗糙、像是水草又像是头发的黑色丝状物。
慢悠悠地从门缝底下钻了进来,贴着地面,如同有生命般向着房间内探索。
那东西散发出浓烈的淤泥和水腥味。
陈渡眼神一冷,脚下微动,一丝极细微的雷弧在指尖一闪而逝,就要弹向那缕黑发。
呜哩哇啦——!
第二声唢呐猛地炸响。
这一次,声音比之前更加尖锐、凄厉,仿佛能撕裂人的耳膜。
而且,它似乎就在二楼的走廊里响起。
“闻乐需起身!”
规则之力再次降临,比上一次更加强大。
那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拉扯着陈渡的身体,强迫他站直。
与此同时,那缕钻入门缝的黑发像是被唢呐声惊吓到,或者说被规则之力排斥,猛地缩了回去,瞬间消失不见。
门外的冰冷气息也骤然退去。
陈渡顺势站起,套着蓝袍的身体再次免疫了规则的强制力。
他心脏怦怦直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和警惕。
这鬼地方,无时无刻不在用各种方式挑战着你的神经,试探着你的底线。
唢呐声同样只持续了几息便停止。
但这一次,停止之后,一个冰冷僵硬的、像是卡着痰的老妪声音,在走廊里幽幽回荡起来,同样直接传入每个房间:
“吉时将至……良缘需贺……请各位贵客……前往一楼……‘闹洞房’……”
“闹洞房……”
这三个字被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恶意和戏谑。
子时到了!核心的规则来了!
必须参加“闹洞房”活动。
陈渡眼神一凝,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走向房门。
他不能等柳七和张九斤来找他,规则要求的是“前往”,被动等待可能被视为违反规则。
他拉开房门。
几乎是同时,对面【地字柒号】的房门也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柳七站在门口,她已经换上了一件暗红色的、类似喜娘服饰的衣裙。
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神比平时更加冰冷锐利,指尖夹着那两枚碧绿的蛊针。
她对陈渡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没事。
陈渡目光扫向她房间内部,借着走廊昏暗的光线,似乎看到她那面铜镜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而地面有几个湿漉漉的、像是小孩的脚印,正缓缓消失。
两人同时看向一楼楼梯拐角的【人字壹号】房。
只见张九斤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身上套着一件极不合身的,沾着油污酒渍的褐色短打。
像是店里小二的服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看到陈渡和柳七,几乎要哭出来。
“床…床下!他娘的有只手!冰凉冰凉的!摸老子脚踝!”他压着嗓子,声音带着哭腔。
“还…还有镜子!镜子里有个穿嫁衣的女人对我笑!笑得太他妈瘆人了!”
看来三人遭遇的“招待”虽然形式不同,但“热情”程度却不相上下。
这“不可串门”的夜间规则,本身就是一种持续的精神折磨和死亡威胁。
没有时间多问,楼下那冰冷的老妪声再次催促了一遍:“请各位贵客……速速前来……莫误了吉时……”
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拖延只会引来更可怕的后果。
陈渡深吸一口气,看了两人一眼,沉声道:“走。记住规则,见机行事。”
他率先向楼梯走去,柳七无声地跟上,张九斤慌忙擦了一把冷汗,跌跌撞撞地紧随其后。
下楼时,陈渡注意到。
二楼走廊两侧那些模糊的画像上,人物的眼睛似乎都在随着他们的移动而转动,嘴角那僵硬的笑容越发深刻。
一楼大堂的景象更是让他们心头一沉。
那些原本分散的、麻木的“宾客”们,此刻全都聚集了起来,围成了一个半圆。
他们依旧沉默着,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诡异笑容,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期待?或者说,饥饿?
半圆中央,留出了一小片空地。
柜台后方,那个面色惨白的掌柜不知何时出现了,他手里拿着那本泛黄的账簿,正用那支毛笔在上面勾画着什么。
而在宾客们的前方,站着两个穿着大红喜服,盖着红盖头的身影。
一高一矮,身形僵硬,一动不动。
仿佛就是今晚的“新人”。
但陈渡的傩瞳却能看到,那红盖头之下,根本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只有两团浓郁到化不开的、纠缠在一起的怨毒与死气。
“闹洞房”……原来是要跟这种东西“闹”?
掌柜的抬起头,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冰冷的声音直接砸入三人脑海:
“吉时已到,喜宴开场。”
“第一项:闹洞房。”
“请贵客们……尽情嬉闹,莫要拘礼。”
“若不热闹……新人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