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那冰冷的审视目光如同实质的寒意,在楼梯口徘徊数秒后才缓缓收回。
陈渡三人屏息凝神,直到那无形的压力彻底消散,才敢缓缓呼出肺中灼热的空气。
虽然成功削弱了“高堂”位的煞气,争取到一丝喘息之机,但他们也彻底暴露在规则的密切关注之下。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三人无声且迅速地退回各自的房间,紧闭房门。
走廊和大堂再次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唯有时间在冰冷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逼近那个恐怖的寅时三刻。
陈渡坐在天字叁号房的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以及应对策略。
【傩戏面具】的能力需要谨慎使用,模仿掌柜的风险太大,模仿宾客的作用有限……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件暗蓝色的乐师\/伴郎袍服上。
或许……身份本身,也是一种可以利用的规则?
另一边,地字柒号房内,柳七静静擦拭着那枚漆黑如墨的“灭魂蛊针”,又将几只能制造短暂混乱的“惊惶蛊”准备好。
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丝,蔓延出房间,时刻监控着大堂能量场最细微的变化。
人字壹号房里,张九斤坐立不安,嘴里反复念叨着拜天地的各种流程和禁忌。
试图从浩如烟海的民俗知识中,再挖出一点可能保命的细节。
呜——呜——
低沉而压抑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穿透客栈的死寂,如同来自地府的丧钟,敲响了寅时三刻的序幕。
这声音不同于之前尖锐的唢呐,它更加厚重、肃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仪式感,直接撼动人的心神。
“吉时已到——”
“拜天地仪式——”
“请各位贵客——速至大堂观礼——”
掌柜那冰冷的声音随之响起,如同催命符。
来了!
陈渡猛地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套上那件暗蓝色长袍。
在袍服加身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整个客栈能量场的联系又加深了一分。
同时,一段模糊的、关于“乐师”该如何在仪式中行为举止的“信息碎片”涌入脑海。
这是规则对身份的进一步限定。
他推开房门,柳七和张九斤也几乎同时出现。
柳七换上了那件暗红色喜娘服,脸色冰冷。
张九斤则穿着那小二服饰,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劲。
三人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无需多言,并排向楼下走去。
大堂的景象让他们心头再次一沉。
所有的“宾客”,无论哪个时代,都已整齐地分列两侧。
脸上挂着极致夸张,僵硬的“喜悦”笑容,无声地拍着手,形成了一条通往正北“高堂”位的诡异通道。
通道的起点,站着今晚的“新人”。
不再是之前那些盖着红盖头、怨气深重的可怜怨魂。
而是两具穿着极其古老、腐朽不堪的大红婚服、皮肤干瘪发黑、露出部分白骨的百年尸傀。
它们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和浓烈如实质的尸煞之气,远比之前遇到的任何存在都要强大。
眼眶中是两团幽幽燃烧的绿色鬼火,没有任何情感,只有纯粹的冰冷和死寂。
它们的四肢被一种无形的规则之力牵引着,动作僵硬却带着巨大的力量感。
这才是今晚真正要“拜堂”的主角。
是被这鸳鸯驿规则核心操控的最强傀儡。
掌柜站在柜台后,手中那本泛黄的账簿无风自动,哗啦啦翻页,散发出强大的规则之力,笼罩整个仪式现场。
那两个无面喜娘和几个小二则站在关键位置,如同监工。
“仪式——开始——”
“第一项:拜天地——”
掌柜的声音如同冰碴,砸落下来。
那两具百年尸傀在规则之力的牵引下,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向大堂正门的方向,就要屈膝下拜。
“奏乐——”掌柜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扫向陈渡。
规则的信息碎片瞬间强化——这是“乐师”的职责。
陈渡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迫他做出反应。
他脑中那模糊的信息碎片变得清晰:需要模拟奏乐动作,并且不能出错。
他毫不犹豫,立刻抬起双手,虚空按捺,做出吹奏唢呐的姿态,同时体内灵性鼓荡,模拟出尖锐凄厉的唢呐声。
并非真实的音乐,而是一种蕴含着规则力量的能量音波。
呜哩哇啦——!
诡异的“乐声”响起,与仪式氛围诡异融合。
规则对他的限制稍稍放松。
与此同时,那两具尸傀就要拜下去。
一旦让它们对着那个被动了手脚的“高堂”位拜下去,即便煞气被削弱,后果也不堪设想。
“献——酒——”张九斤猛地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变调破音。
他手中没有任何酒器,但他记得陈渡之前的做法,更记得小二的身份职责。
他猛地做出一个夸张的,向前递出空酒杯的动作,试图干扰仪式流程。
规则之力瞬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履行职责”的行为牵引,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
尸傀下拜的动作猛地一滞。
就是现在。
柳七动了。
她身为“喜娘”,此刻的职责似乎是“搀扶”或“引导”新人。
她身影如鬼魅般滑前一步,并非真的触碰尸傀,而是指尖弹出一缕几乎看不见的“滞魂蛊” 粉尘。
悄无声息地撒向两具尸傀的膝关节处。
蛊粉沾染,尸傀那原本就被张九斤干扰而略显迟滞的动作,顿时变得更加僵硬缓慢,下拜的趋势被强行延缓。
“嗯?”柜台后的掌柜发出一声不满的冷哼,惨白的眼睛扫过张九斤和柳七。
规则的威压骤然增强,如同山岳般压向两人。
张九斤噗通一声差点被压跪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柳七身体也是微微一晃,脸色更白,但依旧咬牙支撑着蛊术。
陈渡的“乐声”也陡然变得高亢刺耳,他必须全力维持演奏,才能避免被规则反噬。
仪式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但掌柜显然不会允许仪式被长时间拖延。
账簿哗啦作响,更多的规则之力注入两具尸傀体内。
尸傀关节处的蛊粉被强行震散,眼中的绿色鬼火大盛,下拜的力量再次增强。
“引导新人——转身——” 掌柜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试图强行纠正流程,让新人完成跪拜。
不能再这样下去。
陈渡眼中厉色一闪,脑中飞速分析着掌柜的命令和乐师的信息碎片。
他猛地改变“乐声”的节奏和调子。
从原本凄厉的唢呐声,陡然变成了一种更加古老、诡异,仿佛祭祀时才用的傩戏鼓点。
咚!咚!咚!
沉重、压抑、充满原始力量的鼓点声能量波扩散开来。
这声音似乎触动了这座古老客栈的某些更深层的东西。
甚至连那两具百年尸傀的动作都再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掌柜惨白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诧异。
傩戏,本就是驱邪逐疫、沟通神灵(或邪灵)的古老仪式乐舞。
陈渡此刻模拟的鼓点,无意中暗合了某种更本源的规则,短暂地干扰了掌柜对仪式的绝对控制。
“就是现在!九斤!”陈渡在鼓点声中大吼。
张九斤福至心灵,猛地想起之前陈渡获取的信息和拜天地流程,嘶声喊道:“一拜天地——福佑绵长——”
他喊的是标准流程,但重点在于后半句的“福佑绵长”。
这是在用吉祥话,对抗此地固有的煞气。
规则之力对于符合流程的“吉祥话”产生了反馈。
几乎同时,柳七指尖再次弹出一物——并非蛊虫。
而是一小片她之前收集的、蕴含微弱祥瑞气息的药材粉末(原本用于炼制某些安神蛊),她将其当做“香粉”,撒向新人的方向。
“福佑绵长”的吉祥话,加上这微弱却真实的祥瑞气息。
与那暗红色香案,乌鸦太师椅散发出的煞气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滋滋滋——!
无形的能量在空中碰撞、湮灭。
那两具尸傀拜下去的动作再次受到阻碍,它们身上的尸煞之气与祥瑞气息激烈对抗,发出细微的爆鸣。
掌柜的脸色彻底阴沉下去,账簿疯狂翻页,整个大堂的粉红色能量场剧烈波动起来。
所有“宾客”的笑容变得无比狰狞,仿佛随时要扑上来。
仪式到了最关键也最危险的时刻。
“二拜高堂——”张九斤不顾一切地喊出第二项,声音嘶哑破裂。
不能再拜了。
陈渡猛地停止鼓点,【傩戏面具】的能力催动到极致。
他不再模仿乐师,而是模仿了之前那无面喜娘的气息,尖声高叫道:
“高堂移位——礼法不容——请正位——”
他这是在胡扯。
是在利用“喜娘”的身份和模仿来的气息,强行质疑“高堂”位的合法性。
试图利用规则去对抗规则。
这句话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规则场。
掌柜猛地抬起头,那双惨白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震怒情绪。
所有的“宾客”同时向前迈出一步。
但陈渡的质疑,偏偏又契合了“婚礼需合乎礼法”的某种底层规则逻辑,尤其是他模仿的还是“喜娘”的气息。
这使得规则的反馈出现了巨大的混乱和矛盾。
轰!
两股规则的冲突在那暗红色的香案前猛烈爆发。
香案剧烈摇晃,上面的碎骨渣被震得飞起。
那两把乌鸦太师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两具百年尸傀正好拜到一半,被这剧烈的规则冲突能量猛地冲击。
咔嚓!咔嚓!
它们僵硬的身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拜下去的动作被这股混乱的能量强行中断、扭曲。
最终变成了一个极其怪异的、半跪不跪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浓郁的尸煞之气和怨念从它们体内疯狂涌出,却被混乱的规则场束缚,无法彻底爆发,也无法完成仪式。
整个大堂陷入一种诡异的静止。
只有能量冲突的余波在嗡嗡作响。
掌柜震怒地看着这一切,账簿哗啦啦响动,似乎在计算和评估着这次意外的处理方式。
陈渡、柳七、张九斤三人浑身冷汗淋漓,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刚才那番精密而冒险的配合几乎耗尽了他们的心神和灵性。
仪式……被他们用这种近乎耍无赖的方式,卡住了。
既没有完成,也没有失败。
但谁都明白,这静止是暂时的。
掌柜的怒火和规则的反弹,很快就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