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咸腥与焦糊味还顽固地附着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隐痛和过度压榨精神力带来的眩晕。
陈渡几乎是拖着身体，扶着冰冷湿滑的墙壁，一步步挪向停尸间方向。
水猴化作的恶臭淤泥似乎还粘在鞋底，提醒着刚才那场与“溺海娘”崩坏规则搏命的疯狂。
推开停尸间厚重的铁门，一股截然不同、却更加浓烈刺激的气味如同迎面一拳，狠狠砸在他的感官上。
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冰冷气息被彻底驱逐。
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不是新鲜血液的甜腥，而是陈腐的、带着铁锈和脏器特有膻味的血污气息，混杂着一种极其劣质，刺鼻的廉价香料味。
像是庙里受潮发霉的供香被点燃后混合了屠宰场的污秽。
这气味粘稠、沉重，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腻感，疯狂地往他鼻腔、喉咙里钻。
更诡异的是温度。
停尸间本该是冰冷的，如同巨大的冰窖。
但此刻，空气却异常燥热，带着一种生物体腐烂发酵时产生的，令人窒息的闷热感。
汗水瞬间就从陈渡的额角渗了出来，与残留的海水咸腥混合，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他扶着门框，仅存的右眼适应着眼前的景象，瞳孔骤然收缩。
原本整齐排列着冰柜的空地中央，冰柜不知被移到了何处，取而代之的是八张铺着猩红“桌布”的圆桌。
那“桌布”质地诡异，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滑腻的光泽，布满不自然的褶皱和深色的斑块——那分明是被强行剥下、鞣制过的人皮。
桌布边缘甚至还能看到蜷曲的毛发和未处理干净的皮下脂肪组织。
八张人皮圆桌呈环形排列，围绕着最中心的一个东西——一根足有两米高的、剥了皮的粗壮柳木桩。
木桩呈暗褐色，像是被血液反复浸透又干涸，表面刻满了扭曲的、蝌蚪状的符咒，散发着浓烈的土腥和尸臭。
它像一根巨大的、邪恶的图腾柱，矗立在血宴的中心。
而每张圆桌的正中央，都竖立着一根缩小版的柳木桩，约莫半人高，同样刻满符咒，顶端则放置着一个盘子大小的托盘。
托盘里盛放的“主菜”，是足以让任何正常人精神崩溃的“珍馐”：
一张刺满诡异刺青、连着眉毛和睫毛的额皮，褶皱里嵌着干涸的血痂。
一颗布满血丝的眼球，瞳孔早已涣散，却诡异地朝着门口的方向。
三根纤细的、缠绕着青紫色血管的断指，指甲涂着剥落的猩红蔻丹。
一团不断搏动、流淌着黑紫色粘液的腐烂肉块，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甚至还有一颗干瘪发黑、犬齿外露的狐狸头颅，眉心镶嵌着一颗流转着微弱青光的狐妖内丹…
以及一只被金丝缠绕、通体鎏金、却僵直不动的本命金蚕蛊！
……
八张桌，八根桩，八件来自不同代理人、或象征着其力量核心、或与其性命攸关的“器官”祭品。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邪恶的、献祭般的仪式感。
口袋里的手机如同被这血腥场景刺激，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自动亮起，刺目的血光将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红晕。
App的界面强制弹出：
【尸王宴·代理人席位争夺战】
【阵营分配完毕】
当前身份：守宴人（陈渡）
守则：子时（23:00）前，确保你守护的尸桩及其祭品完整无缺。
警告：拆桩者（5\/8）已入场，猎杀开始。
冰冷的文字如同判词。
陈渡的目光瞬间锁定在自己守护的那张桌——桌中央的尸桩托盘里，赫然放着一枚由幽蓝色光纹构成的、缓缓旋转的眼球符文。
正是他傩戏之瞳的象征投影。
尸王竟将他的核心能力也具象化，摆上了祭坛。
“呼…嗬嗬…”
沉重的呼吸声，带着野兽般的喉音，从左侧的阴影中传来。
一个铁塔般的身影缓缓走出。
那是个穿着脏污皮袄的壮汉，络腮胡子，满脸横肉，正是东北出马仙黄三爷。
但与之前不同，他的双眼瞳孔收缩成两条冰冷的、黄色的竖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非人的凶光。
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带着猫科动物玩弄猎物的残忍笑意。
“小子，”黄三爷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带着浓重的口音，“命挺硬啊？水猴子都弄不死你？”
他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动。“把你那只好眼珠子，自己抠下来，放到桩子上。”
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竖瞳里闪烁着贪婪，“三爷我发发善心，给你留个全尸，让你体体面面地下去陪新娘子，咋样？”
他的脚，重重地踏在阴影边缘的地面上。
陈渡的视线下移，血液瞬间冻结。
黄三爷那双沾满泥泞的厚重皮靴下，踩着三具穿着殡仪馆深蓝色制服的躯体。
是值夜班的保安老李，负责登记的刘姐，还有那个总是怯生生的实习生小吴。
他们脸色青灰，双眼圆睁，充满了临死前的恐惧和不解。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们的额头上，都被贴上了一张暗黄色的符纸，符纸上的朱砂符文扭曲如蛇——正是湘西赶尸匠专用的镇魂符！
符纸微微颤动，仿佛在汲取着尸体最后残存的某种东西。
“你…！”陈渡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疲惫，右眼因愤怒而布满血丝。
这些只是无辜的普通人。
“碍事的垃圾，清理清理场子。”黄三爷狞笑着，脚掌还恶意地在老李僵硬的脸上碾了碾。
“现在，轮到你了。眼珠子，自己动手，还是三爷帮你？”
话音未落，黄三爷动了。
速度快的惊人，完全不符合他庞大的体型，如同一道贴地掠过的腥风。
竖瞳锁定陈渡，覆盖着厚茧、指甲变得异常尖利的手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掏陈渡的右眼。
生死关头，陈渡的头脑反而被怒火和危机刺激得异常清醒。
他猛地向右侧翻滚，同时右手沾着额角的冷汗和未干的血迹，在翻滚中急速凌空划动。
“捞尸符·控！”嘶哑的吼声在血腥的空气中炸开。
幽蓝色的符印瞬间成型，射向离他最近的一张人皮圆桌下——那里躺着一具被当做“杂物”随意丢弃的流浪汉尸体，死状凄惨。
符印没入尸体的瞬间，流浪汉尸体猛地弹坐起来。
动作僵硬却迅捷，张开双臂，如同一个破烂的人偶，悍不畏死地扑向黄三爷，死死抱住了他抓向陈渡的粗壮手臂。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黄三爷的手臂只是微微一滞，肌肉贲张，那具流浪汉尸体抱住他手臂的双臂就像脆弱的枯枝，瞬间被巨大的力量震得寸寸断裂。
碎骨刺破皮肤，露出白茬。
“雕虫小技！”黄三爷不屑地狂笑，竖瞳中凶光更盛。
他甚至没有挣脱，被抱住的手臂肌肉诡异蠕动，皮肤下仿佛有活物在游走。
只见那被震碎的手臂骨茬处，肌肉纤维如同拥有生命般疯狂增生、缠绕，断裂的骨头被强行拉拢、弥合。
短短两三息之间，那足以让常人残废的重创，竟然在他手臂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如初。
只留下皮肤表面几道浅浅的红痕。
出马仙的请神附体，竟赋予了他如此恐怖的自愈能力。
“死吧！”
黄三爷狂吼，震开挂在手臂上的残破尸体，另一只完好的利爪带着更猛烈的腥风，再次抓向陈渡面门。
这一次，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钻，封死了所有退路。
陈渡瞳孔紧缩！
躲不开了！
就在那覆盖着坚硬角质、散发着野兽腥臲的利爪即将抓碎他头颅的刹那。
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了旁边一张人皮圆桌上，摆放着的几个盛放福尔马林标本的玻璃罐。
赌了！
陈渡不退反进，身体猛地向下一矮，几乎是贴着黄三爷抓来的手臂下方滑过。
同时，他的左手如同闪电般探出，抓住了一个沉重的玻璃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黄三爷那张狞笑的脸，狠狠泼了过去。
“哗啦——！”
刺鼻的、浓烈的、带着强烈防腐和蛋白质变性气味的福尔马林溶液，如同暴雨般劈头盖脸地浇在黄三爷的头脸和上半身。
“呃啊——！！！！”
黄三爷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那声音混合着野兽的痛吼和人类的惊怒。
福尔马林强烈的化学刺激性和对活体组织的凝固破坏作用，对于依靠“仙家”灵体附身维持强大状态的他来说，无异于最恶毒的毒药。
他脸上、脖子上瞬间鼓起大片大片的水泡，皮肤像是被强酸腐蚀般迅速变白、溃烂。
更可怕的是，他头顶百会穴附近，几缕袅袅升腾、维持着狐仙附体状态的淡青色烟气。
那是请神香，被福尔马林溶液一浇，如同烈火遭遇了寒冰，发出“嗤嗤”的声响，瞬间变得紊乱、稀薄，眼看就要熄灭。
“我的仙家！你破了我的请神香！”
黄三爷痛苦地捂住溃烂流脓的脸，声音因剧痛和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怨毒。
竖瞳中的凶光被痛苦和惊恐取代。
他庞大的身躯因为附体力量的急剧衰退而剧烈摇晃，皮肤下那诡异的游走感也迅速消退，自愈能力肉眼可见地减弱。
机会！
陈渡眼中厉芒爆射。
他强忍着被福尔马林溅到皮肤上的灼痛，身体如同蓄满力量的弹簧，猛地从地上弹起。
他没有攻击黄三爷本身，而是在起身的瞬间，右腿如同钢鞭般狠狠扫出。
目标，正是黄三爷守护的那张人皮圆桌中央，尸桩顶端托盘里，那颗流转着微弱青光的狐妖内丹。
“不——！”
黄三爷发出绝望的嘶吼，试图阻挡，但溃烂的身体和紊乱的力量让他动作慢了半拍。
“砰！”
陈渡的脚尖精准地踢中了盛放内丹的托盘边缘
那颗散发着青光的狐妖内丹，如同被击飞的棒球，划过一道弧线，带着黄三爷目眦欲裂的绝望目光。
不偏不倚地飞进了停尸间角落，那台巨大的、炉膛口敞开的焚化炉里。
内丹落入焚化炉深处，与炉膛内残留的骨灰和高温余烬接触的刹那——
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股无形的、极其恐怖的波动以焚化炉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
空间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扭曲。
陈渡的视野瞬间变得光怪陆离，所有色彩被拉长、撕裂。
在这诡异的时空凝滞中，他傩瞳深处的幽蓝符文不受控制地疯狂旋转。
透过这扭曲的视野，他看到了。
那八根分布各处的柳木尸桩底部，延伸出无数条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血管状触须。
这些触须深深扎入地下，在停尸间的地底深处，汇聚、连接向一个庞大无比的、散发着浓郁黑气的存在。
那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生物组织，每一次搏动，都带动着所有尸桩上的“祭品”随之闪烁。
整个宴席，就是一个巨大的、为地底那个东西提供养分的邪恶网络。
而中心那根最大的尸桩，正是这网络的核心节点，如同巨大的心脏起搏器。
时间凝滞的错觉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轰隆——！！！”
一声沉闷却蕴含着毁灭性力量的爆炸声从焚化炉内传来。
并非火焰的爆燃，而是纯粹的能量湮灭。
炉膛口猛地喷出一大团粘稠的、翻滚的青色烟雾，如同拥有生命的怨灵。
强大的冲击波将沉重的炉门都震得嗡嗡作响。
“噗！”黄三爷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混杂着青色光点的鲜血。
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般萎顿下去，眼神涣散，身上的异状迅速消退，只剩下溃烂的皮肤和奄奄一息。
他守护的那根尸桩，顶端托盘连同象征他力量的狐妖内丹投影，瞬间炸裂成无数碎片。
“精彩！真是精彩绝伦！”
一个带着戏谑和赞叹的女声，如同银铃般突兀地在头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