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碎石上发出短促的响动。
金小小没有回头,只是将残剑横在身前,剑尖微微抬高半寸。她手指扣紧剑柄,指腹蹭到一道未干的血痕,黏腻的触感让她呼吸一滞。
来人走出树影,黑袍下摆沾着夜露,脚步沉稳。他站在三步外停下,目光扫过那块刻着“悔”“赎”的青石,又落在金无尘身上。
“你自罚三日,按律可抵疑罪半等。”楚墨离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进静夜。
金无尘双手握着剑,指节泛白。他盯着楚墨离,喉咙滚动了一下。
金小小没放下剑。她记得:这个人当年在大殿之上,宣读她被逐出内门的命令时,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如今他又来了,孤身一人,没有刑堂弟子跟随,也没有拘捕令。
“测心石之事,我已重启调查。”楚墨离转向她,眼神沉得像井底,“若金无尘无罪,我楚墨离,亲自主持平反。”
风掠过林梢,吹得衣袂翻动。
金小小指尖发烫。这句话本该让她松一口气,可她只觉得胸口压着一块石头。平反?谁来为她那十年的冷眼、辱骂、被踩进泥里的日子平反?
但她没问出口。
她看着父亲的手——缠着破布,血从缝隙里渗出来,滴在青石上,晕开一小片暗红。那不是作秀。没人能在那样的伤下站这么久。
楚墨离没再看她,而是走近一步,低头审视那块青石。
他缓缓道,“当时负责检测的是符篆堂副执事,三个月后暴毙于家中,死因是‘走火入魔’。”
金无尘猛地抬头。
“你查到了?”他声音沙哑。
“我没有证据。”楚墨离摇头,“但我有怀疑。而怀疑,足以启动重审。”
金小小心头一震。
她忽然明白,楚墨离是来告诉他们——有人开始挖了。
“为什么是现在?”她终于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稳。
楚墨离看了她一眼。“因为你那一剑。”他说,“裂空斩第三式,带出了时间法则的轨迹。那种共鸣……不是伪灵根能模仿的。”
金小小怔住。
那是她在荒秽渊深处悟出的一招,连系统都评价为“勉强合格”。可眼前这个素来冷漠的男人,竟一眼认出了它的本质。
“空间剑心百年不出一次。”楚墨离语气低沉,“天一门若连这点东西都保不住,要刑堂何用?”
林间一片寂静。
金小小握剑的手慢慢松了些。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的天赋,值得保护。
不是“可惜了”,也不是“当初要是好好练”,而是“不该被困在这里”。
就像苏轻羽说的那样,就像老嬷嬷递来的热粥,就像云姑藏在食盒里的糖渍果……这些细碎的声音,从未停过。只是她一直不敢听。
现在,又多了一个。
楚墨离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金小小突然出声。
他停下,背对着她。
“如果查到最后,真是我父亲做的呢?”她问。
楚墨离沉默片刻,才道:“那就让他站上问心台,当着全宗门的面,说出真相。我不护罪人,也不冤好人。”
说完,他迈步离去。
黑袍身影渐渐融入林间小道,只留下一句话随风飘来:“你的剑心……不该被困在这里。”
金小小站在原地,残剑垂在身侧。
她低头看向剑身,月光映出一道细微裂痕,从剑脊延伸至刃口。这把剑陪她走过最暗的日子,断过三次,又被她亲手接上。它不完美,但还能斩。
就像她。
她缓缓抬起手,将残剑收回背后剑鞘。动作很慢,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金无尘终于动了。他松开握剑的手,任长剑插进土里,然后伸手抚过青石上的“赎”字。指尖划过凹槽,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会查下去。”他说,像是在告诉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金小小没应声。她望着楚墨离消失的方向,脑海中浮现出刑堂大殿的模样——青铜灯台、刻满律条的石壁、中央那座冰冷的问心台。
她曾在那里跪着求一次复测,却被林岚一句“废物就是废物”压得抬不起头。
现在,有人要为她父亲开启重审。
可真正要面对审判的,或许不只是金无尘。
还有那些年所有沉默的人,所有装作看不见的手,所有借“规矩”之名行压迫之实的嘴脸。
【宿主。】系统突然响起,声音不像平时那样讥讽,反而透着一丝迟疑,【刚才那段话……我录下来了。】
“做什么?”她问。
【万一他反悔呢?】系统顿了顿,【以个人名义担保这种事,在刑堂长老里可不多见。留个凭证,总没错。】
金小小没说话。
她知道系统在担心什么。过去它一次次骗她,给她虚假反馈,让她在幻境里摔得头破血流。可这一次,它选择相信一个人类说的话,并且主动记录。
这比任何功能升级都更让她震动。
远处传来一声钟鸣,悠长而低沉。那是刑堂晨会的信号。
金无尘抬起头,看向女儿。“我要去一趟符篆堂旧档库。”他说,“有些东西……我一直不敢碰,但现在必须看了。”
金小小点头。“我去陪你。”
“不用。”他摇头,“你留在这里。等消息。”
她皱眉。“为什么?”
“因为你是下一个被审的人。”他苦笑,“一旦重审开启,你当年被逐的旧案也会翻出来。你得准备好,怎么面对那些人。”
金小小抿紧嘴唇。
她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秦逸风的犹豫,赵灵儿的背叛,夜惊风沉默的眼神,还有那些曾经踩着她往上爬的名字。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低头忍耐的小丫头了。
“我不怕。”她说。
金无尘看着她,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他拔出插在地上的剑,拄着走了两步,又停下。“楚墨离说得对。”他背对着她,声音很轻,“你的剑心……不该被困在这里。”
金小小站在原地,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一步步走远。
林间只剩她一人。
她伸手摸了摸背后的剑鞘,掌心传来粗糙的纹路。这把残剑,陪她砍出过一条生路。接下来的路,她也要自己走完。
风吹起她的衣角,拂过耳畔。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握剑时说过的一句话:“剑修最怕的不是敌人,是自己不信自己。”
那时她不懂。
现在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