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孙淳副主任的会面,最终安排在了周四的下午。赵江河带着秦朗和周亦鸣,还有那份精心准备、厚达数十页的《关于我省战略性新兴产业技术创新风险评估指引(征求意见稿)的反馈意见及实操案例补充》以及高端密封件项目的技术合规性超详报告,来到了省发改委。
孙淳的办公室不大,但整洁有序,书柜里塞满了各类政策文件和专业书籍。他本人比上次汇报时见到的更显清癯一些,但眼神明亮,透着实干者的精干。双方握手寒暄,气氛客气而务实。
赵江河没有一上来就提商务厅的麻烦,而是按照既定策略,首先汇报了试点工作的最新进展,重点介绍了他们如何将“全过程风控”理念落实到具体项目筛选和架构设计中的几个典型案例。他的汇报条理清晰,数据扎实,既有高度,又有细节。
孙淳听得很认真,偶尔插话询问一两个关键点,问题都切中要害。等赵江河汇报完试点情况,他才接过那份反馈意见,快速翻阅着重点标注的部分。
“你们这份意见提得很及时,也很具体。”孙淳放下文件,手指点了点桌面,“特别是关于市场风险动态评估和知识产权‘实质性贡献’界定这两块,指出的问题确实是我们草案中的薄弱环节。你们提供的补充清单和案例,很有参考价值。”
他抬起头,看向赵江河,目光带着探究:“我注意到,你们在案例部分,特别详细列举了一个高端密封件技术引进项目的风险评估过程。这个案例……是不是就是最近有些‘争议’的那个项目?”
来了。赵江河心下一凛,但面上不动声色,坦然回答:“是的,孙主任。这正是我们当前推进的重点项目之一,也是我们运用试点理念进行深度风控和架构设计的典型。我们在技术引进的合规性、知识产权风险、市场应用前景以及团队稳定性等方面,都做了极其详尽的分析和预案。”他示意周亦鸣将那份超详细的技术报告副本呈上。
孙淳接过报告,并没有立刻翻看,而是沉吟道:“这个项目的情况,我略有耳闻。商务厅那边启动的技术安全评估程序,从他们的职责角度,谨慎一些也无可厚非。毕竟涉及涉外技术和产业安全,敏感度高。”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然平稳:“但是,谨慎不等于低效,更不等于用程序来替代实质性的专业判断。你们这份报告,”他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文件,“如果真如你所说,做到了无懈可击,那么它就应该成为评估的重要依据,而不是被繁琐程序无限期搁置的理由。”
赵江河敏锐地捕捉到了孙淳话里的倾向——他更看重实质性的专业分析和风险管控,对可能存在的官僚主义和程序空转持保留态度。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孙主任。”赵江河态度恳切,“所以我们投入了大量资源来完善这份报告,就是希望能够以最专业、最透明的方式,回应任何可能的质询。我们不怕审查,只怕审查没有标准,或者标准不清、周期不定,这反而会挫伤真正有志于通过国际合作提升产业水平的企业积极性,也与我们试点鼓励‘在规矩内大胆探索’的初衷相悖。”
他没有直接抱怨商务厅,而是将问题提升到了“审查标准”和“试点环境”的层面。
孙淳微微颔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份反馈意见:“你们试点中遇到的这个问题,恰好印证了我们在制定省级风险评估指引时的必要性。如果有一套更清晰、更权威、各方认可的技术风险评估标准和快速通道机制,很多类似的争议就可以在更早的阶段、以更高效的方式得到解决,避免资源内耗和机会错失。”
他看了一眼赵江河:“你们这个案例,我会适当关注。当然,具体的审查程序,还是要尊重主管部门的职责。但你们提供的这些扎实的材料和你们在试点中探索的方法,本身就是在为推动规则完善贡献力量。这份反馈意见,我会认真研究,争取吸收到下一版的指引草案中。至于项目本身……”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只要技术过硬,合规清晰,对产业发展有利,我相信省里是乐见其成的。有时候,多一点耐心,把准备工作做得再扎实一些,未必是坏事。”
话点到为止,没有承诺,但传递了明确的理解和有限的支持意向。孙淳显然不打算、也不可能直接干预商务厅的具体程序,但他认可赵江河团队的专业努力,并将此案例作为推动省级规则优化的论据,这本身就是一种高层面的、更有力的支持。
会面持续了约四十分钟,气氛始终专业而务实。离开发改委大楼时,周亦鸣长舒一口气:“孙主任的态度,比预想的要好。”
赵江河却摇摇头:“他只是做了他职责范围内、且符合他理念倾向的事。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个人身上。关键还是我们自己的报告要绝对过硬,应对要绝对专业。孙主任的关注,最多是让某些人行事时多一点顾忌,或者在某些关键评审环节,多一个可以援引的、来自省级政策研究部门的正面参考。真正的攻坚战,还是要靠我们自己一板一眼去打。”
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通知技术团队和法务团队,明天上午八点,集团第三会议室,模拟商务厅可能组织的最严苛技术安全评估听证会。我们自己做考官,自己当考生,把能想到的所有刁钻问题都过一遍。另外,秦朗,把我们今天与孙主任会面的情况,整理一份简洁清晰的纪要,重点突出孙主任对完善省级风险评估机制的重视,以及对我们试点工作方法的肯定。这份纪要,按程序抄报集团刘董事长和相关部门,但注意措辞,客观陈述即可。”
“是!”秦朗和周亦鸣同时应道。
回到集团,赵江河又处理了几件紧急公务,下班时已是夜色深沉。回到家,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顾曼正抱着已经睡着的儿子,轻轻哼着歌谣在屋里慢慢走动。看到他回来,她无声地做了个“嘘”的手势,眼神温柔。
赵江河放下公文包,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低头看了看儿子熟睡的小脸,然后在顾曼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顾曼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香和一丝奶香,让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
将孩子安顿好后,两人坐在客厅沙发上。顾曼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敏锐地察觉到他眉宇间残留的一丝凝重。
“今天不顺利吗?”她轻声问。
赵江河握着温热的杯子,将发改委之行的过程和孙淳的态度简单说了一下,省略了其中的博弈与算计,只说了结果和接下来的准备。
顾曼安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才轻轻握住他的手:“听起来,那位孙主任是个明白人。至少他知道你们在做正确的事。至于商务厅那边……”她顿了顿,“就像你说的,把自己能做的做到最好,其他的,问心无愧就好。”
她没有像有些人那样说“别太累”或“大不了不干了”,而是理解并支持他这种“尽人事”的态度。这份理解,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
“嗯。”赵江河反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细腻肌肤下的温暖,“有时候觉得,像是在走钢丝,下面看不清是水还是石头。”
“那就只看眼前这一步,踩稳了,再走下一步。”顾曼靠在他肩上,声音轻柔却坚定,“我和宝宝,就在这头等你。你回头,就能看见我们。”
简单的话语,却像一颗定心丸。赵江河将她揽入怀中,嗅着她发间的清香,不再说话。窗外是寒冷的冬夜,屋内是相依的温暖。他知道,明天的模拟听证会,后天的种种博弈,前路依然充满未知。但此刻,拥着怀中真实可触的温暖,听着她平稳的呼吸,他心中那片因纷繁局势而略起的波澜,渐渐平息下来。
家庭,就是他在惊涛骇浪中,回头就能望见的、永远亮着温暖灯光的港湾。而顾曼,就是那灯下最温柔坚定的守望者。这份宁静,足以支撑他面对任何挑战。烛光虽微,却足以照亮方寸,暖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