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心斋内,烛火早早点燃,却照不散那股沉沉的死气。
青罗依然没有醒来。
她的脸色甚至比前几日更好了些——双颊有了一层薄薄的、不正常的红晕,呼吸匀长平缓,仿佛只是睡得沉了些。
可薛灵跪在榻前,浑身冰凉。
他看见了一些……东西。
起初只是模糊的影子,像夏日蒸腾的热气,在青罗身体上方微微晃动。他以为是自己熬了太久,眼花了。
可那影子越来越清晰。
淡金色的,半透明的,轮廓渐渐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青罗。一个虚影的青罗,正从榻上那具身体里,一点点剥离出来。
像一缕青烟,被风缓缓吹散。
“不……”薛灵嘶声闷喊
他听说过“魂魄离体”的传说。师父说过,人若在梦里沉溺得太深,魂魄就会被梦魇带走,再也回不来。
那个淡金色的虚影,闭着眼,神情安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微笑——和青罗昏迷时做的美梦一样,她在那个世界里,一定很快乐。
快乐到,魂魄都不愿归位。
“姐姐……”薛灵伸出手,想抓住那缕虚影,指尖却穿了过去,只触到一片冰凉的空气,“回来……求你了……”
虚影毫无反应,继续缓缓上升、变淡。
薛灵崩溃了。
他扑到榻边,紧紧握住青罗冰凉的手,语无伦次地哭喊:
“那是假的!都是假的!三亚的海是假的!飞鸟是假的!红烧肉也是假的!娘亲也是假的!”
“你醒醒啊……你再不醒,魂魄就要散了……散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姐姐……我求你……”
哭声凄厉,在寂静的竹心斋里回荡。
外间的纪怀廉冲了进来:“怎么了?!”
“王爷……”薛灵回头,满脸是泪,指着榻上那具身体上方的虚空,“你看……姐姐的魂魄……要散了……”
纪怀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他什么也没看见。
只有榻上安静沉睡的青罗,和空气中弥漫的药味。
“薛灵,”他按住他瘦削的肩,声音沉了下来,“你累了,去歇会儿。”
“不是!我真的看见了!”薛灵拼命摇头,指着那片虚空,“就在那里!淡金色的,一点点变淡……王爷你信我,姐姐的魂魄要散了……”
纪怀廉看着薛灵几近崩溃的神情,心中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甲三的声音:“王爷,靖远侯来了。”
谢庆遥大步走进来,一身深青色官袍还未换下,显然是下值后直接赶来的。他看见薛灵哭喊的样子,又看看纪怀廉凝重的脸色,心头一紧。
“出了何事?”
薛灵看见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袖:“侯爷!我又看到了……姐姐的魂魄……要散了……”
谢庆遥眸光一凛。
他知道薛灵能看到一些东西。
他回头看向薛灵,沉声道:“你知道她从何而来,对不对?”
薛灵拼命点头。
谢庆遥又道:“那你知道她因何而来吗?”
薛灵的头点到了一半,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谢庆遥缓缓地道:“你既知她因何而来,可以不说,但是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是你可以用,却忘了用的东西?”
薛灵沉默不语。
谢庆遥看着他,一字一句缓缓地道:“你师父的旧物在何处?”
薛灵浑身一震,仿佛寻到了稻草,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了那块虽然陈旧却细致精巧的五星铜牌,他扑到榻前,把五星铜牌放入了青罗冰冷的手中。
“姐姐,你的五星令在这里,你快醒醒!”
即将飘远的金色光芒,如果被巨大的吸力吸入了五星令中。
薛灵欣赏地转身朝谢庆遥跪了下去:“谢谢侯爷提醒!”
“会醒了吗?”二人同时问道。
薛灵神情一黯,马上道:“还能坚持几天,只要不超过第七日醒来,便无事。”
两人正待问,院外响起了脚步声。
“王爷,”是甲三,“马查到了。”
“说。”
“那匹枣红马,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城西的马市。有人看见它被一个戴斗笠的人牵着,进了……”甲三顿了顿,“进了晋王府的后巷。”
纪怀廉眸光一沉:“晋王府?”
“是。”甲三递上一卷细纸,“这是马市几个伙计的口供。都说那匹马是良驹,枣红色,右前蹄有一块白斑——和当街惊马的那匹,特征完全吻合。”
纪怀廉接过口供,快速扫过。
晋王府。
又是晋王。
端王中毒,传言指向晋王;如今青罗遇袭,线索又指向晋王。
巧合太多了。
多得像是有人故意把“晋王”这两个字,一遍遍刻在他眼前。
“马进了晋王府后巷,”纪怀廉缓缓道,“然后呢?”
“然后就再没出来。”甲三道,“属下派人暗中盯着晋王府后门,至今未见那匹马出入。也问了晋王府的马夫,都说没见过这样一匹马。”
“继续查。”纪怀廉道,“查那个戴斗笠的人,查晋王府最近出入的生面孔,查……”他顿了顿,“查端王府和康王府,有没有异动。”
“是。”
甲三退下后,
纪怀廉看了谢庆遥一眼,两人转身走到廊下。
“你觉得会是谁?”纪怀廉问。
谢庆遥神色平静,只有微眯的眼底闪过怒意:“渔翁。”
纪怀廉沉声道:“你可有办法看到他的脉案?”
谢庆遥点头:“我试试。”
顿了顿,又道:“你想看看你与他中的是不是同一种毒?”
纪怀廉点头:“是!只有一样的毒,才能把矛头指向晋王。”
“那你可想通,为何要杀她?”
纪怀廉沉默,半晌才道:“不是要杀,是要掳!若不是青青反抗,应是把她掳走,逼本王去做一些事!”
谢庆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下去。
纪怀廉却明白那一眼的意味。
如果有人拿她要胁你,你会去做吗?
他没问。
他未答。
如果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