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麟德殿。
除夕宫宴，百官携家眷入宫，觥筹交错，丝竹悠扬。
纪怀廉坐在皇子席次中，位置靠后——这是按长幼排序，他排行第六，前头有太子、晋王、康王、宁王。
太子纪怀仁坐在最前方，身旁是端庄温婉的太子妃姚氏。姚家女儿，皇后的侄女。
谢庆遥坐在勋贵席中，位置却颇靠前——靖远侯虽年轻，却是实权在握。他一身玄色锦袍，神色平静，偶尔举杯与同僚示意，却不多言。
许多官员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年过二十三，位高权重，相貌俊朗，至今未娶——这样的乘龙快婿，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家盯着。
“谢侯爷。”一位中年官员端着酒杯过来，“下官敬侯爷一杯，恭贺新禧。”
谢庆遥举杯：“刘大人客气。”
“侯爷年少有为，实在令人敬佩。”刘大人笑道，“说起来，下官家中小女年方十六，平日里最爱读诗书，常说最敬佩侯爷这般文武双全的英雄人物……”
这话说得露骨，周围几位官员都看了过来。
谢庆遥神色不变，只淡淡道：“刘小姐过誉了。本侯愧不敢当。”
刘大人还想再说什么，谢庆遥已举杯转向另一侧：“李将军，许久不见。”
那李将军会意，笑着举杯应和，将话题岔开。
另一边，皇子席中。
太子纪怀仁端着酒杯，走到纪怀廉席前：“六弟，府中禁足三月，可还好？”
纪怀廉起身：“谢皇兄挂念，臣弟一切安好。”
“坐，坐。”太子示意他不必多礼，在他身侧坐下，“听说你这阵子闭门思过，很是安分？”
“臣弟自知有错，不敢再行荒唐。”纪怀廉垂眼道。
太子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道：“说起来，六弟已二十有五了，府中至今没个正妃，这怎么行？”
纪怀廉神色不变：“臣弟荒唐名声在外，哪家闺秀愿嫁？”
“话不能这么说。”太子放下酒杯，“你是皇子，再怎么荒唐，也是金枝玉叶。况且……”他压低声音，“如今你府中那猎户女，听说很得你宠爱？但侍妾终究是侍妾，上不得台面。正妃之位，还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
纪怀廉抬眼：“皇兄的意思是……”
“太子妃娘家有个表妹，是安阳侯府的嫡女，年方十八，品貌端庄。”太子笑道，“你若有意，年后可安排相看。”
周围几位皇子都看了过来。
康王纪怀礼轻笑一声：“六弟好福气，太子殿下亲自做媒。”
宁王纪怀信也道：“安阳侯府虽不如从前，到底是勋贵之后，配六弟……倒也合适。”
这话里带着刺，暗指永王身份尴尬，只配得上没落的侯府。
纪怀廉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皇兄厚爱，臣弟感激不尽。只是……臣弟如今还在闭门思过期间，谈婚论嫁，恐有不妥。”
“无妨。”太子摆手，“先相看，若合适，等思过期满再定不迟。”
他拍了拍纪怀廉的肩膀：“六弟，你我是亲兄弟，为兄自然盼着你好。这桩婚事若成，对你、对安阳侯府，都是好事。”
说完，他起身回了自己的席位。
纪怀廉坐在原地，杯中酒液微微晃动。
亲兄弟？
他心中冷笑。
太子哪里是真心为他做媒，安阳侯府早已没落，这些年全靠姚家接济，若真娶了安阳侯的女儿，等于将姚家的手直接伸进永王府。
“王爷。”身旁传来谢庆遥的声音。
纪怀廉抬头，见谢庆遥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他身侧坐下。
“谢侯爷。”他举杯。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太子方才的话。”谢庆遥声音很低，“六殿下要小心。”
“多谢侯爷提醒。”纪怀廉道，“本王心中有数。”
谢庆遥看他一眼，没再多说。
两人沉默地喝着酒，看着殿中歌舞升平。
远处，太子正与几位重臣谈笑风生，意气风发。
更远处，龙椅上，乾元帝神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眼中深邃难测。
每个人都在算计，每个人都在观望。
而纪怀廉知道，属于他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宫宴散时，已近子时。
纪怀廉走出宫门，寒风吹来，酒意散了大半。
甲三迎上来：“王爷。”
“回府。”纪怀廉上了马车。
马车驶过寂静的街道，偶尔有爆竹声从深巷传来。
经过朱雀大街时，纪怀廉掀开车帘，望向窗外。
长街上已空无一人，只有红灯笼在风中摇曳。
他想起青罗。
此刻她在做什么？
是否也在看这满城灯火？
马车在永王府门前停下。
纪怀廉走进府门，却未回主院，而是走向竹心斋。
竹心斋内灯火已熄，一片寂静。
他在廊下站了片刻，终究没有进去。
青罗带着薛灵悄悄回来，身上还沾着街市的热闹气息。两人刚踏进院子，就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正从竹心斋廊下转身。
灯笼的光晕勾勒出纪怀廉的轮廓，他一身宫宴的华服尚未换下，在清冷的夜色里显得有些突兀。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怔。
“王爷。”青罗先反应过来，屈膝行礼。
纪怀廉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身后同样神色惊讶的薛灵，眉头微蹙：“此时才归？”
“是。”青罗垂眼，“除夕夜街上热闹，逛得忘了时辰。”
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纪怀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见她脸颊被寒风吹得微红，眼中还带着些许未尽的笑意——那是他许久未在她脸上见过的神情。
“逛了何处？”他问。
“朱雀大街，看了花灯，听了曲儿。”青罗道，“还……遇见了一位投缘的妹妹，聊得忘了时间。”
“投缘的妹妹？”纪怀廉挑眉。
“靖远侯府的表小姐，姓林，名蕴。”青罗抬起眼，语气自然，“她也是初到京城，我们一见如故，约了明日一同逛庙会。”
她说得坦荡，仿佛真是一场偶遇。
纪怀廉沉默。
靖远侯府的表小姐？谢庆遥的表妹？
他想起宫宴上谢庆遥那副冷淡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位表小姐来得倒是巧。
“既是投缘，多往来也无妨。”纪怀廉淡淡道，“只是莫要回来太晚，不安全。”
“谢王爷关心。”青罗又行一礼。
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
夜风吹过，灯影在青罗脸上明明灭灭。
纪怀廉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想问她今日玩得可开心，想问她与那位林小姐聊了什么，想问她……是否还在生他的气。
但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
“天冷，早些歇息。”
“是。”青罗应声，“王爷也早些歇息。”
纪怀廉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青罗还站在原地，薛灵已退到她身后。主仆二人静静站在灯下，像一幅静谧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