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紫宸殿的琉璃瓦染上一层不祥的殷红。破天荒攥着手中八百里加急的奏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羊皮纸边缘被捏出深深的褶皱。案头早已堆起七封告急文书,最底下那封墨迹未干的奏章上,二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陛下,南方八百里加急!内侍监总管李德全几乎是连滚带爬冲进殿内,明黄色的奏章在他颤抖的手中簌簌作响。青铜鹤形灯台摇曳的火光里,年轻帝王鬓角的碎发垂落,遮住了那双骤然紧缩的眼眸。
破天荒缓缓展开奏章,南疆地图在御案上徐徐铺开。朱砂笔圈点的叛乱区域如同毒蛇盘踞,从黔州蔓延至滇西,七座县城的标记已被墨笔狠狠勾去。最触目惊心的是横亘在夜郎古道上的红叉——那是朝廷通往南疆的唯一粮道。
抗苛政?保祖地?他冷笑一声,金銮殿内回荡着瓷器碎裂的脆响。茶盏在龙纹地砖上四溅开来,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奏章末尾臣惶恐待罪的落款。三年前亲政时,他力排众议减免南疆赋税,甚至允许土司世袭子弟入太学就读,如今竟成了木龙起兵的借口。
李德全匍匐在地,眼角余光瞥见帝王紧攥的拳头青筋暴起。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天子虽由庶子继位,却以雷霆手段扫平朝堂派系,可此刻攥着奏章的手指,分明在微微颤抖。
传镇北王秦岳、丞相王彦即刻入宫。破天荒的声音冷得像腊月寒冰。当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他忽然扶住鎏金盘龙柱,剧烈的咳嗽让肩头不住起伏。袖中滑出的绢帕上,几点刺目的猩红在暮色中悄然晕开。
三更梆子敲响时,镇北王秦岳的玄甲上还带着北疆的风霜。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将掀开披风,露出胸前狰狞的刀疤——那是十年前平定西戎时留下的勋章。陛下,老臣请战!青铜兽首炉的青烟中,秦岳单膝跪地,玄铁佩剑重重砸在金砖上,只需三万铁骑,三月之内必取木龙首级!
镇北王可知南疆瘴疠横行?丞相王彦的玉笏在掌心轻轻敲击,这位素来温润的文臣此刻面色凝重,木龙盘踞夜郎山区三十年,麾下蛮兵熟悉地形,更兼毒虫陷阱密布。当年先皇遣十万大军南征,最终折戟沉沙......
丞相是质疑破天荒北境铁骑的战力?秦岳霍然起身,玄甲碰撞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他猩红的披风扫过案头,带倒了那盏燃了半截的蜡烛,蜡油在地图上蜿蜒成河,恰似南疆流淌的鲜血。
破天荒突然抬手制止争论。他走到悬挂的《万国舆图》前,指尖划过黔州密林标注的红点:木龙敢在此时叛乱,绝非偶然。烛火在他眼中跳动,上个月漠北匈奴异动,东海倭寇侵扰登州,如今南疆烽火再起......
秦岳与王彦同时噤声。他们忽然意识到,这看似孤立的土司叛乱,或许只是环环相扣的杀局。
陛下,老臣愿往!秦岳踏前一步,铠甲上的冰碴簌簌掉落,北境防务可暂交副将,若南疆沦陷,中原腹地将无险可守!
王彦却上前一步按住地图:陛下,镇北王乃国之干城,北疆防线不容有失。臣举荐伏波将军林啸,其祖上三代镇守南疆,熟知蛮夷战法。
破天荒望着御案上交错的军报,忽然想起半月前太医院院判的密奏。那叠厚厚的脉案上,忧思过甚,气血两亏的诊断刺得他心口发闷。殿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夜鹭。
拟旨。破天荒转身时,眼中已无半分犹豫,着伏波将军林啸为南路招讨使,领一万府兵即刻南下。另......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秦岳紧握剑柄的手,令镇北王调五千铁骑屯兵荆襄,以为策应。
秦岳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五千人?这分明是将他的兵权牢牢锁在了中原腹地。王彦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正要躬身领旨,却见破天荒从龙椅暗格中取出一枚虎符,鎏金的符身上盘踞着栩栩如生的玄蛇。
此乃调兵密符。年轻帝王的指尖抚过虎符上的裂纹,若林啸战事不利,持此符可调动西南四省驻军。他忽然将虎符塞进秦岳手中,玄铁的冰凉透过掌心直抵心脏,镇北王以为,朕这个安排如何?
秦岳望着符身上交错的齿痕,忽然明白这既是信任,更是制衡。三万铁骑若入南疆,北疆必空;可这枚密符在手,便意味着帝王将西南兵权分了他一半。王彦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看向年轻帝王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
五更天的晨露凝结在鸱吻上时,破天荒独自登上角楼。南疆方向的夜空已泛起鱼肚白,他想起三年前微服私访黔州,曾见木龙在火把节上与苗女共舞,银饰叮当声中,那土司的眼中分明藏着野心。
陛下,该上朝了。李德全捧着朝服候在身后,见帝王鬓角新增的白发在晨风中飘动,忍不住别过脸去。
破天荒接过明黄色的龙袍,金绣的十二章纹在晨曦中熠熠生辉。当他转身走向太极殿时,腰间悬挂的玄铁佩剑轻轻撞击,发出清越的龙吟。
御座之上,文武百官山呼万岁的声浪里,破天荒望着殿外初升的朝阳,忽然想起昨夜王彦的低语:木龙次子木狼,现就读于太学......他缓缓转动指间的碧玉扳指,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
南疆的烽火,才刚刚点燃。而这场棋局的落子,该从太学那棵百年银杏树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