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了望塔的木板上，发出呜呜的哀鸣。秦岳拢了拢玄色披风，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如鹰隼般刺破沉沉夜幕，落在三十里外蛮族营地的方向。篝火明明灭灭如同鬼火，偶尔传来的胡笳声在寂静的冬夜里格外瘆人。
“将军，萨满教的夜祭开始了。”副将林苍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三柱漆黑的烟柱正从蛮族主营袅袅升起，在月光下扭曲成狰狞的形状。
秦岳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狼毫狠狠掷在沙盘上。羊皮地图上插满了红蓝小旗，代表华夏军的红旗被蓝旗逼得节节后退，如同他此刻压抑的心情。三天前那场夜袭让他损失了整整三百精锐，传统的烽火信号在浓雾中传递迟缓，各营调度如同盲人摸象。
“报——苏神医帐下亲卫求见！”
秦岳皱眉转身时，一个身披白裘的少女已提着药箱踉跄登上了望塔。寒风掀起她的帷帽，露出下颌沾着药渍的雪团。这是苏凌身边最得力的药童阿禾，此刻怀里却抱着个缠着油纸的长匣，冻得发紫的手指还紧紧攥着封火漆信函。
“苏神医说...这是凤都送来的要紧物什。”阿禾牙齿打着颤，从怀中掏出个暖玉小瓶塞进秦岳手里，“她说将军近日肝火过旺，这是凝神静气的雪参蜜丸。”
秦岳捏着温热的药瓶，目光落在那个比阿禾还高的长匣上。火漆印着东宫特有的鸾鸟纹，展开的素笺上却满是稚气的狂草，墨迹浓淡不一，显然是边琢磨边写就的：
“秦大哥亲启：听闻北境夜战艰难，特将新制‘飞天神火’献上。此物以硝石硫磺配比，混以彩焰丹砂，点燃引信可升空百丈，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分明——红为集结、黄为驰援、紫为撤退，余色可自行约定。匣内附《燃放心法》，若嫌寻常烟花不够威风，可将箭头绑于药筒，试射便知妙用！玲珑字。”
末尾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用朱砂点了两个红脸蛋，倒像极了那位总爱缠着他问东问西的小公主。秦岳想起三年前在凤都御花园，十岁的凤玲珑非要他教骑射，结果把弓拉成了满月却对着孔雀开了箭，当时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与眼前这封字迹潦草的信函重叠，让他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胡闹。”秦岳将信纸折成方胜塞进军靴，却鬼使神差地挥退了左右，“把东西抬进军械帐。”
三日后的亥时，当蛮族的弯刀再次借着暴风雪劈向华夏军营寨时，秦岳正站在中军帐前摩挲着那个陶制的彩釉药筒。药筒形似捣药杵，顶端糊着层油纸，侧面贴着张黄色小笺，是苏凌用娟秀小楷补充的注解：“火药配比经三次改良，燃速较样品提升两成，升空时伴有蜂鸣示警，可破浓雾百丈。”
“将军！西南角烽燧被袭！”
“左翼发现蛮族游骑！”
急促的警报声此起彼伏。秦岳望着被风雪搅成一锅粥的夜空，传统的狼烟台在十里外只余一点昏黄，各营的牛角号声混乱不堪。他突然拔出腰间玉佩掷向传令兵：“去军械帐取赤色烟花！”
当陶筒底部的引线迸出火星时，秦岳忽然想起凤玲珑信里的话，鬼使神差地将箭矢绑在了药筒侧面。林苍还在旁边急得跺脚：“将军！此乃军机大事，岂能儿戏——”
话音未落，刺目的红光已撕裂夜幕。药筒拖着橘红色尾焰直冲云霄，在百丈高空轰然炸开，火星如同碎裂的红宝石，将半个军营照得亮如白昼。更令人惊奇的是，绑在侧面的箭矢竟随着爆炸的气浪向前疾飞，稳稳钉在了三十步外的帅旗旗杆上！
“红！是红色信号！”
“那是什么妖法？竟能把箭射这么远！”
惊呼声中，秦岳已扯开披风冲向马厩。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破空声，他回头望去，只见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先后升起黄、绿、紫三色烟华，如同夜空中绽开的四朵奇葩。那是他提前与各营约定的信号——红色集结中军，黄色驰援西南，绿色固守左翼，紫色诱敌深入。
“将军快看！”林苍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原本混乱的军营此刻如同被注入了活水，各营士兵不再是各自为战的散沙。举着黄色烟花的传令兵纵马飞驰，身后跟着甲胄鲜明的重装步兵；紫色信号指引下，轻骑兵如同离弦之箭抄向蛮族后路；最令人振奋的是，苏凌的伤兵营竟也升起了代表“医疗支援”的青色信号，药童们抬着担架在夜色中穿梭，白色身影在青焰映照下宛如踏雪而行的医者。
秦岳勒住马缰时，正看见西南角的夜空再次亮起红光。这次不是信号弹，而是蛮族囤积的草料被点燃，火光中隐约可见蛮族士兵惊恐逃窜的身影。他忽然想起凤玲珑信笺角落那个潦草的箭头符号，调转马头冲向军械帐，那里还躺着二十多个未开封的彩釉药筒。
当第七枚烟花在东北方升空时，秦岳终于看清了夜战的全貌。七彩光芒如同天上的星辰指引着华夏军的脚步，原本需要半个时辰才能传递的命令，此刻通过不同颜色的烟花瞬间传遍全军。蛮族的萨满祭司们举着图腾杖跳着诡异的舞蹈，却发现那些原本应该被巫术迷惑的华夏士兵，此刻正踩着烟花绽放的节奏发起冲锋。
“将军！蛮族退兵了！”
晨曦微露时，林苍满身血污地跑来报捷，手中捧着个变形的青铜护心镜。镜面凹下去的地方嵌着半片陶片，正是昨夜发射的信号弹残骸。秦岳接过护心镜，指腹摩挲着陶片上残留的鸾鸟纹，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惊动了前来巡营的苏凌，她披着件沾着草药气息的灰鼠斗篷，身后跟着捧着药箱的阿禾。看到秦岳手中的护心镜，素来清冷的眉眼也泛起笑意：“看来玲珑殿下的‘烟花’，比破天荒开的药方还管用。”
秦岳望着东南方凤都的方向，那里此刻或许正是暖风和煦。他仿佛能看见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公主正趴在东宫的琉璃窗上，掰着手指算着北境的战事，说不定又在琢磨着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传破天荒将令，”秦岳将护心镜郑重塞进怀中，转身时眼中已燃起熊熊战意，“重赏军械营工匠，按凤都图纸连夜赶制烟花信号弹。另外——”他顿了顿，嘴角勾起抹罕见的弧度，“给凤都回函，就说秦某多谢玲珑殿下的‘飞天神火’，待平定北境，定当亲自回去...讨教那箭绑药筒的‘燃放心法’。”
朝阳跃出地平线时，最后一缕硝烟在华夏军营上空散去。昨夜激战的痕迹随处可见，唯有了望塔顶端插着的七支箭杆在晨风中微微颤动，箭尾系着的彩绸如同凝固的霞光，在初升的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这是秦岳特意留下的记号，每一支箭都代表着一枚在昨夜绽放的信号烟花，也代表着一个古灵精怪的少女，用她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为这场艰苦卓绝的北境之战，点亮了希望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