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浸了墨，土炕的凉意透过粗布褥子渗上来，陆柒柒裹着的旧棉被硬邦邦的，棉花结成一团团硬块，硌得后背发疼。她翻了个身，棉絮摩擦的 “沙沙” 声在静夜里格外响，像极了前世精神病院病房里，病友小芳翻找藏在褥子下饼干的声音。
“柒柒，还没睡？” 李秀兰坐在炕沿，手里的铁皮灯盏晃了晃，昏黄的火苗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忽大忽小。灯油味混着皂角的清苦味飘过来，陆柒柒抽了抽鼻子，突然想起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也是这样钻鼻子，却没这么温和。
李秀兰把灯盏放在炕边的小桌上，伸手揉了揉陆柒柒的胳膊：“白天攥锄头攥得紧，是不是硌得疼？娘给你揉揉。” 她的掌心带着灶火的温度，蹭过陆柒柒胳膊上的红印，陆柒柒却猛地缩了缩 —— 那触感太像护士长给她揉打针后的淤青，硬邦邦的力道，疼得她想躲。
“别用劲……” 陆柒柒喃喃道，眼神落在李秀兰袖口的补丁上。那是块蓝色的粗布，针脚歪歪扭扭，线头还露在外面。她突然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补丁，指尖的触感糙得像医院洗衣房里的搓衣板：“王姨补的补丁不是这样的…… 她会绣小野花，粉的，黄的，绣在补丁边上，说这样就不丑了。”
李秀兰的手顿了顿，眼底泛起潮气：“王姨是…… 你以前认识的人？”
“嗯，她给我补衣服，还偷糖给我吃。” 陆柒柒的眼神飘远了，像是在看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有次我的棉袄勾破了，王姨用蓝布补，绣了朵小雏菊，小芳还抢着要穿，被我藏起来了…… 后来护士长搜床，把棉袄拿走了，说我私藏东西。”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指尖还在摸着空气，像是在摸那件丢了的棉袄。
李秀兰叹了口气，没再追问，本来想劝 “你奶奶性子倔，往后别跟她硬呛”，话到嘴边却拐了弯：“你这手上的茧子咋来的？以前没这么厚啊，是不是在砖厂干活磨的？” 她抓起陆柒柒的手，指腹蹭过掌心的茧子，粗得像砂纸。
陆柒柒盯着自己的手，突然笑了：“砖厂的机器响得厉害，像医院的消毒机，嗡嗡的，震得手麻。我搬砖的时候，茧子就磨出来了…… 王姨说茧子厚了，打针就不疼了，可我还是疼。” 她突然攥紧手，像是在攥什么，“后来我不搬砖了，护士长让我扫走廊，地上的碎玻璃也磨茧子，比砖厂还疼。”
“砖厂肯定比种地苦吧？” 李秀兰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茧子，“早知道当初不让你去了，在家种地好歹能歇着。”
“种地也累，” 陆柒柒晃了晃脚，被子滑下去，露出脚踝，“像在医院拔草，护士长说拔不完不准吃饭，我拔到天黑，腰都直不起来…… 不过地里有虫，医院的草里也有，小芳怕虫，总让我帮她拔。”
就在这时，院墙外突然 “咚” 的一声闷响，像是有重物砸在墙上，震得窗棂都晃了晃。陆老实赶紧摸出手电筒，推开门出去看，光柱在黑夜里扫来扫去。李秀兰紧张地问：“咋回事啊？别是有人偷东西吧？”
陆柒柒却没看门口，反而盯着窗户，眼睛亮了亮，伸手对着空气挥了挥：“狗蛋！你咋来了？是不是来陪我睡觉的？别跟小芳似的抢我被子，她上次抢我被子，我冻了一晚上。”
李秀兰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窗户外面只有黑漆漆的树影，啥也没有：“柒柒，你看啥呢？哪有狗蛋？”
“就在那儿啊，” 陆柒柒指着窗玻璃，语气肯定，“他冲我摆手呢，你没看见？他的脚没穿鞋，跟我上次在医院看见的小乞丐一样，脚凉得很…… 娘，我能让他进来暖脚不？”
陆老实这时回来了，关上门说：“没事，是西头老王家的柴禾垛塌了，砸到咱院墙了，明早再去看看要不要修。” 他刚要吹灭灯盏，陆柒柒突然喊：“别吹！狗蛋还在窗外呢，他怕黑，像小芳怕护士长一样！”
李秀兰拉了拉陆老实的胳膊，小声说：“别管她，让她念叨吧。” 陆老实点点头，把灯盏往炕边挪了挪。陆柒柒还在对着窗户说话：“狗蛋，你别站在风里，会感冒的，王姨说感冒要喝苦药，可难喝了……”
李秀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柒柒，快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陆柒柒转过头，盯着李秀兰：“娘，狗蛋说他不困，想跟我玩抓石子，像在医院跟小芳玩一样，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