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阳,晨光熹微。
狄仁杰与李元芳沿着洛水南岸缓步而行,初夏的微风拂过水面,带来些许凉意。不远处,一架巨大的水轮在河水的推动下缓缓转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这是工部新设的“天工坊”所建的水力机械,用以驱动坊内的锻锤与磨盘。
“大人,这机械之力果然惊人,相隔百余步仍能感受到脚下震动。”李元芳望着那直径足有五丈有余的巨轮,不禁感叹。
狄仁杰颔首,目光却落在河岸边几个匆匆行走的官吏身上。“工部近来大兴机械之道,只是不知这巧思妙想,最终是利民还是扰民。”
正说话间,一骑快马飞奔而至,马上的差役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狄大人!出事了!天工坊内有官员丧命,大理寺请您即刻前往!”
狄仁杰与李元芳对视一眼,眉头微蹙。“元芳,我们走。”
天工坊位于洛阳城南,占地极广。坊内水轮带动着无数齿轮与连杆,驱动着各式机械运转不停。二人刚踏入坊门,便被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所包围。
死者是工部员外郎徐志远,被人发现倒在督造处的公房内。现场已有大理寺的差役看守,见狄仁杰到来,纷纷行礼。
公房不大,四壁皆是书架,上面堆满了图纸与卷宗。徐志远俯卧在地,后脑有一处明显的伤口,血流不多,已干涸发暗。他右手前伸,手指弯曲,似是在临死前想要抓住什么。
狄仁杰环视房间,目光最终落在死者手指前方的地面上。那里散落着几枚细小的金属零件,若不细看极易忽略。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谁?”狄仁杰问道。
一名差役上前回话:“是坊内的杂役,今晨送茶水时发现房门虚掩,推门便见徐大人倒在地上。”
狄仁杰点点头,蹲下身仔细察看尸体。他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帕,小心地拾起那些金属零件,放在帕中仔细端详。那是几个制作精良的黄铜齿轮,齿牙细小而均匀,与坊内机械所用大不相同。
“元芳,你看这齿轮,可有何特别之处?”
李元芳凑近观察,皱眉道:“工艺精湛,非寻常匠人所能为。只是这般细小的齿轮,不知用在何处。”
狄仁杰不语,起身走向书案。案上堆放着许多图纸,最上面一张绘着复杂的水力机械图样,旁边批注着许多细小字迹。狄仁杰拿起图纸细看,发现右下角有一处不起眼的墨渍,似是有人故意涂抹以掩盖其下的字迹。
“传杂役来。”狄仁杰吩咐道。
不多时,一个身着工服、年约二十的青年被带到。他面色苍白,双手微微发抖,显然还未从发现尸体的惊吓中恢复。
“你每日都为徐大人送茶?”狄仁杰温和地问道。
“是、是的,大人。每日巳时和未时各一次。”
“今日来时,房门是虚掩的?平日也是如此吗?”
青年摇头:“徐大人喜静,平日总是闭门办公,小的送茶时需叩门等候。”
狄仁杰颔首,又问道:“昨日你可曾注意到徐大人有何异常?”
杂役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什么:“昨日送茶时,徐大人不在房内,小的便将茶盏放在案上。临走时瞥见地上有一张图纸,便拾起放在案上。现在想来,那图纸上画的似是些小齿轮,与坊内所用大不相同。”
狄仁杰令杂役退下,转而问差役:“徐志远近日可与何人往来?”
“回大人,据坊吏说,徐大人近来常与将作监的刘主簿争执。为的是水力机械的改进方案,徐大人主张缓进,刘主簿则力主大刀阔斧地改革。”
狄仁杰若有所思,命人请刘主簿前来问话。
等待期间,狄仁杰再次仔细检查房间。他注意到书案腿旁有一小块暗色痕迹,不似血迹,倒像是墨迹。俯身细看,竟是一个模糊的指印,似乎有人曾扶过案腿。
不多时,将作监主簿刘振业被带到。他是个四十上下的精瘦男子,目光锐利,举手投足间带着技术官员特有的自信。
“刘主簿,听闻你与徐大人近来多有争执?”狄仁杰开门见山地问道。
刘振业面色不变,坦然道:“确有此事。徐大人过于保守,阻碍机械改进。水力机械若得完善,可省人力无数,此乃利国利民之大计。”
“所以你二人积怨已深?”
刘振业冷哼一声:“公务之争,何来积怨?狄大人莫非怀疑我害了徐大人?昨日我整日都在将作监测试新制的水钟,同僚皆可作证。”
狄仁杰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徐大人近来可有何异常举动?”
刘振业思索片刻,道:“他月前得了一件古董,据说是前朝宇文恺所制的机械鸟,时常揣在怀中把玩。昨日还见他上过发条,那鸟竟真能振翅而飞,颇为精妙。”
问话完毕,狄仁杰令刘振业暂留坊内,不得离开。
“元芳,你如何看?”狄仁杰转向一直沉默的李元芳。
李元芳沉吟道:“刘主簿虽有动机,但若有不在场证明,恐非真凶。倒是那机械鸟不知所踪,或许与此案有关。”
狄仁杰点头:“且去看看水钟测试之处。”
将作监的水钟测试间内,一座两人高的水力钟赫然矗立。复杂齿轮在流水的驱动下缓缓转动,带动指针显示时辰。
“刘主簿昨日确实整日在此调试。”一名工匠证实道。
狄仁杰仔细观察水钟结构,忽然问道:“这水钟可曾停过?”
工匠点头:“昨日午后曾停修半个时辰,因一关键齿轮崩齿,更换后方才重启。”
狄仁杰眼中闪过一道光,不再多问,转身对李元芳道:“我们回天工坊。”
重回案发现场,狄仁杰再次审视那些散落的小齿轮,忽然道:“元芳,你细看这些齿轮的排列,可像什么?”
李元芳仔细观看狄仁杰手中白帕上的齿轮,忽然睁大眼睛:“这…似乎是个箭头形状!”
狄仁杰颔首,顺着箭头所指方向望去,那是房间的一个角落。他走过去,仔细检查墙面和地面,终于在一处地砖边缘发现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凸起。
轻轻按下,地砖悄然移开,露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盒子。盒内是几张密信,上面记录着与突厥来往的信息,以及一批秘密军械的运输路线!
“徐志远竟是突厥间谍!”李元芳惊呼。
狄仁杰面色凝重:“看来此事非同小可。但杀害徐志远的,恐怕不是突厥人。”
“大人何出此言?”
“若为突厥人所杀,必会取走这些密信。凶手要么不知密信存在,要么...”狄仁杰顿了顿,“另有目的。”
此时,一名差役匆匆来报:“狄大人,杂役赵小五在宿舍自缢了!”
狄仁杰与李元芳立即赶往杂役宿舍。狭小的房间内,赵小五悬在梁上,已经气绝。脚下倒着一只木凳,似是自缢所用。
李元芳检查尸体后皱眉:“颈间勒痕有异,不全是绳索所致。”他指向死者颈部的一处紫红色瘀伤,“这似是被人扼颈所致。”
狄仁杰点头:“伪装自缢,手段却不高明。”他在床铺枕下摸索,找出一个小钱袋,内有几粒金屑和一枚小巧的齿轮。“这齿轮与案发现场的如出一辙。”
“赵小?是凶手?”李元芳疑惑道,“可他为何要杀徐志远?又为何自尽?”
狄仁杰摇头:“他非自尽,乃是他杀。凶手为灭口,伪造自缢现场。”说着,他从死者紧握的右手中取出一小片布料,那是从上等丝绸衣袍上扯下的碎片。
“传刘主簿。”狄仁杰命令道,面色冷峻。
刘振业被带到杂役宿舍,见到尸体时面色微变,却强作镇定。
“刘主簿,请问你昨日穿的是何种衣袍?”狄仁杰突然发问。
刘振业一愣:“便是身上这件官服...”
“非也,”狄仁杰打断他,“昨日调试水钟,穿官服恐不方便吧?”
刘振业脸色稍变:“另有一件常服...”
狄仁杰举起那片布料:“这布料与你常服可相符?”
刘振业强自镇定:“下官不知大人何意。”
狄仁杰忽然转变话题:“你昨日修水钟时,更换了哪个齿轮?”
刘振业稍作思考,指向水钟的一个部位:“是驱动时辰盘的主动齿轮。”
狄仁杰点头,突然厉声道:“但那齿轮根本无需更换!我已查过记录,那齿轮上月才换新!你借修钟之名,实则潜出将作监,前往天工坊杀害徐志远!”
刘振业面色大变:“狄大人休要冤枉好人!我有何动机杀害徐大人?”
狄仁杰从袖中取出那些小齿轮:“因为你发现了这个。徐志远临死前,用这些齿轮拼出箭头,指向隐藏密信之处。他并非为你所杀,而是你发现他倒地后,趁机给予致命一击!而后你取走了机械鸟,因它可能暴露你的行为。”
刘振业冷汗涔涔,仍强辩道:“荒谬!我为何要如此?”
狄仁杰目光如炬:“因为你与徐志远同是突厥间谍!你杀他,或因内讧,或为灭口。而后你又杀害赵小五,因他可能看到了你进入现场。那机械鸟中,想必藏着更重要的秘密吧?”
刘振业突然暴起,自袖中抽出一柄短剑直刺狄仁杰!李元芳早有防备,闪电般拔刀格挡,不出三招便将刘振业制服。
“机械鸟在何处?”狄仁杰沉声问道。
刘振业冷笑不答。狄仁命人搜身,果然从他怀中取出一只精致的铜鸟。轻轻转动发条,鸟翅振动,腹部竟弹开一个小隔间,内藏一枚微小的蜡丸。
剖开蜡丸,是一份名单,记录着潜伏在朝中的突厥间谍信息。
狄仁杰长叹一声:“机械精妙,却为间谍所用;智慧超群,却不行正道。可悲可叹!”
案件已破,狄仁杰却独自回到案发现场,凝视着水轮投在墙上的转动阴影。齿轮咬合,周而复始,恰如人心中的善恶纠缠,永无休止。
窗外,洛阳城华灯初上,又一个安宁的夜晚得以保全。但狄仁杰知道,暗流永远涌动,而他的职责,就是在这纷繁复杂的齿轮中,找出那枚导致整个机械失常的故障所在。
无论它隐藏得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