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镜回廊】恢复了它最初的、死一般的寂静。
千百面镜子再次变得混沌不清,仿佛刚刚那场撕心裂肺的心灵风暴从未发生过。陆尘缓缓收回维持着【静心道场】的神念,一阵强烈的疲惫感涌了上来,让他脸色又白了几分。
萧月扶着陷入沉睡的柳扶风,看着她脸上那抹前所未有的安详,也轻轻舒了口气。柳扶风的心魔是她们三人中最沉重的一个,能跨过去,对她未来的道途有着难以估量的好处。
总算是……又过了一关。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安宁之中,陆尘的身体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颤,他闷哼一声,眉心紧紧锁了起来。
“怎么了?”萧月立刻警觉地问道。
“是【薪火为阵】……”陆尘闭上眼,神念沉入那道横跨万里、与故土相连的微弱感应中,“出事了……很乱……我感觉到了……恐慌,还有……污染……”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显然,从那遥远的连接中传来的信息是破碎而混乱的。但那股熟悉的、属于诡异之力的阴冷气息,他绝不会认错。
故土出事了。
就在他们于诡域深处搏命之时,他们远方的家,那片承载着所有人希望的【薪火之地】,正遭受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劫难。
……
画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拉扯,瞬间穿越了无尽的荒原与扭曲的空间,回到了那座悬浮于天地间的宏伟道观——【薪火之地】。
传道坪上,那股由道辩引发的凝重气氛,还未完全散去。
陈默那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巨石,激起的涟Ges久久无法平息。虽然赵毅用自己亲身的经历和纯粹的【薪火】之光,暂时赢回了人心,但那颗名为“恐惧”和“捷径”的种子,终究还是被种了下去。
赵毅的目光如刀,死死地锁定着脸色铁青的陈默。他知道,事情还没结束。这种潜伏在内部的毒瘤,必须彻底挖掉。
然而,就在赵毅准备下令,将陈默拿下并隔离审查的时候。
陈默的脸上,却忽然露出了一抹诡异至极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失败的沮丧,也没有被揭穿的恼怒,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献祭般的狂热。
他看着赵毅,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神念,轻声说道:“赵护法,你赢了这一局。但是,你真的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我播下的种子,可不止一颗啊……”
赵毅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没有丝毫犹豫,脚下猛地一踏,整个人如出膛的炮弹般扑向陈默,口中爆喝:“拿下他!”
可已经晚了。
就在赵毅动身的同一瞬间,陈默的身体像是被点燃的蜡烛,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融化!他的皮肤、血肉、骨骼,都化为了一滩滩漆黑如墨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液体。
他没有自爆,也没有反抗,而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纯粹的污染源!
“为了……吾主!”
一声模糊不清的、充满狂热的嘶吼从那滩蠕动的黑液中传出。紧接着,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冲击波,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小心!”赵毅目眦欲裂,他强行扭转了前冲的势头,将自身纯粹的【薪火】之力催发到极致,化作一道金红色的屏障,挡在了大部分弟子面前。
但那冲击波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它的目标,是那些刚刚在道辩中内心动摇、精神最脆弱的弟子!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个名叫石头的年轻人。
黑色的冲击波无视了物理距离,直接渗入了他的心神。石头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赵毅那金红色的【薪火】之光,在他眼中变得刺眼而可笑;陈默那番“力量至上”的言论,则被无限放大,化为了唯一的真理。
恐惧、不甘、对力量的渴望……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
“力量……我需要力量!”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石头的喉咙里挤出。他的双眼瞬间变得一片漆黑,皮肤下,一道道黑色的诡异纹路如同活过来的毒蛇般飞速蔓延。他的身体开始不自然地扭曲、膨胀,指甲变得尖锐,嘴角咧开一个非人的弧度。
他不是第一个。
人群中,另外十余名之前偷偷修炼了【纳诡符】的弟子,也在同一时间发出了痛苦的嘶吼。他们的身体,无一例外地发生了恐怖的畸变。
那颗被陈默种下的【道心之毒】,在这一刻,被他以献祭自身为代价,彻底引爆了!
一场毫无征兆的内乱,就这样在【薪火之地】的心脏地带,爆发了。
“结阵!护法队,控制他们!不要伤及性命!”赵毅的反应快到了极点,他几乎是吼着下达了命令。
数十名由原【铁鸦卫】组成的护法队成员立刻行动起来,他们配合默契,迅速结成战阵,试图将那些畸变的弟子包围、压制。
然而,战斗比想象中要艰难得多。
这些被污染的弟子,力量和速度都获得了诡异的增幅,他们悍不畏死,攻击毫无章法,完全是凭着本能的疯狂在撕咬、冲撞。
更棘手的是赵毅那句“不要伤及性命”的命令。
护法队的成员们投鼠忌器,他们手中的符文战刀,可以轻易地斩断这些怪物的肢体,但他们下不了手。眼前这些疯狂的怪物,不久前还是和他们一起听道的同门师兄弟。
“石头!你醒醒!”一名护法队成员用刀背磕开石头挥来的利爪,焦急地大喊。
回应他的,是石头更加疯狂的扑击。
赵毅的心在滴血。他明白,这正是陈默,或者说陈默背后的魏长卿,最恶毒的阳谋。他就是要用同门之情,来束缚住他们最锋利的刀。
传道坪上,一时间乱作一团。正常的弟子们在惊恐地后退,护法队在艰难地压制,而那些被污染的怪物,则在疯狂地冲击着防线,试图将污染扩散到更多人身上。
整个【薪火之地】,正面临着建立以来最严峻的内部危机。
然而,无论是正在浴血奋战的赵毅,还是那些陷入恐慌的弟子,他们都不知道,真正的绝望,还远在天边。
……
距离【薪火之地】数百里之外的荒原上。
空间,如同被利刃划开的水面,一道漆黑的、闪烁着不稳定数据流光的裂缝凭空出现。
紧接着,一艘艘造型冰冷、充满了金属质感的灰黑色浮空舰,缓缓地从裂缝中驶出。这些浮空舰的舰体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九城盟约】那象征着绝对秩序的齿轮与眼睛徽记。
为首的一艘旗舰舰桥上,一个身穿银白色、密封式审判官制服的高大身影,正静静地看着全息投影上传回的画面。画面中,正是被护山大阵笼罩的【薪火之地】。
“目标确认。Ω级异端思想策源地【太虚观】。”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舰桥内响起。
“情报来源:【幽影会】,可信度评估A+。目标内部正在进行一场名为【道心之辩】的公开集会,讨论内容涉及【道统】、【人性】等核心禁忌议题。”
“行为评估:此行为已构成对【九城盟约】统治根基的根本性动摇,威胁等级上调至Ω+。”
“审判长命令:无需警告,无需劝降。启动【净化协议】,将目标及其内部所有生命体,从物理层面与逻辑层面,彻底清除。”
银白色制服的审判官,代号【净化者】,缓缓抬起头。他的面甲是一块光滑的黑曜石,看不到任何表情,只能反射出控制台冰冷的光。
他抬起戴着金属手套的手,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执行。”
冰冷的两个字,就是对【薪火之地】数千条生命的最终判决。
随着他的命令,舰队所有的浮空舰下方,都亮起了刺眼的、充满了毁灭气息的能量光芒。无数道复杂的符文在炮口飞速流转,最终凝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纯粹为了“抹除”而存在的恐怖力量。
山雨欲来风满楼。
道观之内,是手足相残的内乱之火。
道观之外,是来自旧日秩序的灭绝寒冰。
一场席卷【薪火之地】的风暴,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