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穹顶的死寂，仿佛顺着那条隐秘的战备通道，一直蔓延回了太虚观。
当陆尘一行人面色凝重地返回传道殿时，迎接他们的，不再是胜利的欢呼，而是一种更为压抑、更为沉重的沉默。弟子们自发地停止了修炼和议论，他们的目光汇聚在观主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试图从中读出希望，却只看到了如深渊般凝重的现实。
那场关于【梦之主】的会议，已经通过与会的几位代表，如瘟疫般传遍了整个太虚观。
起初是骇然，然后是无法理解的茫然，最终，一切情绪都沉淀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他们所对抗的一切，他们所失去的一切，他们所珍视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未知存在的一场噩梦。这个真相过于沉重，足以压垮任何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仰。
陆尘没有试图去安抚或解释。在这样的终极真相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他只是平静地回到自己的静室，在萧月和柳扶风担忧的注视下，开始闭目调息，强行梳理着因解读石碑而几近崩溃的神念，以及体内翻腾不休的伤势。
他知道，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在绝对的天灾面前，人类唯一能做的，就是睁大眼睛，看清脚下的路，哪怕那条路通往的是万丈悬崖。
而此刻，太虚观外，那片刚刚被【镇邪灭道炮】犁过、又被上古灵气净化的废墟之上，正发生着一些无人察觉的变化。
一道影子，从一块扭曲的金属残骸下悄无声息地“渗”了出来。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一滩被夜色浸染的浓墨，贴着地面流动，完美地避开了所有【铁鸦卫】的巡逻路线和太虚观外围的警戒符文。它仿佛不存在于这个物理维度，任何光线和神念扫过，都无法捕捉到它的痕迹。
这道影子最终流淌到了太虚观那宏伟的山门之下，顺着山体岩石的缝隙，如水银般无声无息地向上渗透，穿过了层层叠叠的上古守护阵法，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能量涟漪。
……
静室内，陆尘的调息进行得异常艰难。他不仅要修复神魂的创伤，更要在大脑中反复回放、解析那些从破碎石碑中获得的、充满了矛盾与疯狂意味的上古信息。
就在他心神沉浸到最深处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突兀的违和感，让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静室里，多了一个人。
那人就站在距离他不远处的阴影里，仿佛从始至终就在那里。他穿着一件宽大的、仿佛由雾气编织而成的灰色斗篷，身形模糊，看不清样貌。他身上没有任何能量波动，没有诡异之力，也没有灵气，就好像他只是一个纯粹的、人形的概念。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如同河边青苔与古老书卷混合的气息。
“观主不必紧张。”
那人开口了，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没有尽头的地平线，不带任何情感，听不出男女，也辨不出老幼。“如果我想做什么，在你察觉到我之前，就已经做完了。”
陆尘的心沉了下去。对方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潜入太虚观的核心区域，其实力或手段，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他没有妄动，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沙哑地开口：“你是谁？”
“一个商人。”阴影中的人回答道，“你可以称呼我为【摆渡人】。”
【摆渡人】。
这个代号，让陆尘立刻想到了一个组织。
“【幽影会】。”他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观主是聪明人，和聪明人交易，总是很愉快。”【摆渡人】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黑石城发生的一切，从开始到结束，我们都看在眼里。一场精彩的胜利，以及一个……令人绝望的发现。”
陆尘的瞳孔微微收缩。对方竟然连【梦之主】的事情都知道。
“你们想要什么？”他开门见山地问道。对于这个只认利益的组织，任何拐弯抹角都是浪费时间。
“我们对观主的【道】不感兴趣。”【摆渡人】的声音依旧平直，“有教无类，薪火燎原，这是很好的理想，但在‘梦’面前，理想一文不值。我们感兴趣的，是【信息】与【价值】。”
他从斗篷下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也像是灰雾构成，并不凝实。他的掌心摊开，一幅由微光构成的、无比复杂而古老的星图，缓缓浮现。
“【地心星宫】。”【摆渡人】缓缓说道，“上古道纪最后的希望，对抗‘噩梦’的终极枢纽。你们想去，但你们不知道它在哪。就算知道了，你们也过不去。”
他顿了顿，掌心的星图变得更加清晰，上面标注着数个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区域。
“这是我们【幽影会】耗费了数百年，牺牲了不知多少【信息猎人】，才拼凑出的古老航道图。它可以指引你们，穿过【静默海】、【万镜回廊】这些核心诡域，抵达可能存在【地心星宫】的最终区域。这是这片大地上，唯一的一份。”
陆尘沉默了。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那几个地名，他曾在太虚观的某些残卷中见过只言片语的描述，每一个都代表着绝对的死亡禁区。没有地图，强行闯入和自杀无异。
这份情报，对现在的太虚观而言，是无价之宝。
“代价。”陆尘的声音愈发沙哑。他知道，幽影会从不做慈善。
【摆渡人】掌心的星图消失了，他收回手，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们有两个要求。”
“第一，在你们远征【地心星宫】的途中，所发现的一切【禁忌遗物】，我们【幽影会】拥有优先处理权。”
“【禁忌遗物】？”萧月和柳扶风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门口，萧月皱着眉，冷声问道。
【摆...渡人】似乎并不意外她们的出现，语气毫无波澜地解释道：“可以理解为被【梦之主】的噩梦深度污染，但又保留了部分上古道纪法则的特殊物品。它们极度危险，但也蕴含着极高的研究价值。你们的正统道法视其为必须净化的‘毒瘤’，而我们，视其为可以利用的‘资源’。我们不拿走，只是要求拥有第一时间接触、研究和复制其信息的权力。”
这个要求，让柳扶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在她看来，这无异于与虎谋皮，将最危险的武器递给一群毫无道德底线的疯子。
“第二个要求。”【摆渡人】没有理会柳扶风的表情，继续说道，“我们需要一份完整的【镇龙符文阵】能量样本，以及……由陆观主你亲自出具的、关于其‘锚定现实’法则的详细分析报告。”
话音落下，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如果说第一个要求还只是道德上的风险，那第二个要求，就是赤裸裸地索要太虚观最核心的战略机密。
【镇龙符文阵】是他们目前唯一探知到的、能够与【梦之主】产生关联的底牌。将它的秘密交给【幽影会】，谁也不知道这群唯利是图的商人会用它来做什么。也许他们会将其卖给魏长卿，也许他们会用它来尝试与那个“古神”进行某种交易。
无论哪一种可能，后果都不堪设d想。
“你们的要求，太高了。”萧月的声音冰冷如铁。她曾与【幽影会】打过交道，深知这群人的贪婪与无情。
“风险与收益总是对等的，审判官阁下。”【摆退人】第一次将称呼对准了萧月，“你们面对的是一场注定会输的战争。而我们，提供了一张能让你们坐上牌桌的入场券。至于上桌之后是输是赢，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但没有这张票，你们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话语不带任何嘲讽，却比任何嘲讽都更伤人，因为它说的是事实。
“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拒绝。”【摆渡人】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幻，仿佛要重新融入阴影之中，“你们可以坚守着自己的原则，然后用接下来的几十年，或许几百年的时间，去慢慢摸索航道，去祈祷那位【梦之主】不会再做下一个噩梦。选择权，在你们手上。”
说完，他留下了一枚由灰色雾气构成的、不断变幻着形状的符文印记，悬浮在半空中。
“三天。三天后，无论你们是否同意，我都会再来一次。届时，我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那股河苔与古卷的气息也随之散去，只留下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灰色印记，在静室中缓缓旋转。
一场艰难的抉择，如同山岳般，压在了陆尘的心头。
是坚守着道统的纯粹，在无知的黑暗中等待被浪潮吞没，还是握住这根沾满了泥泞与未知的浮木，去搏一个不确定的明天？
这个选择，比对抗魏长卿，比面对【镇邪灭道炮】，都要艰难千百倍。因为这一次，他赌上的，不仅仅是生命，更是他所传承的【道】的本身。